【叶喻】盛夏如火

还点文1/5进行时, @折诗入酒 点的(半)军队paro,军训教官老叶~(后来想了想还是大学好啊2333)


选在今天发当然是给老叶的生贺啦,老叶生日快乐呀~(这是今天的第一遍,还会有第二遍第三遍......)






1.


  喻文州半个豆沙包还举在半空中,没来得及顺利塞进嘴里,就被黄少天火急火燎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快快快别吃了没时间了再不走要迟到了!我们班分到的教官可凶了要是第一天就迟到搞不准会怎么折磨我们快走快走…”


  “哎少天你等等…!”


  喻文州被黄少天拉得一个踉跄,却也只能放下没吃完的早餐堪堪抓好自己的东西跟着跑。也不知道是谁今天早上闹铃响了叫也叫不醒,搞得现在时间来不及慌里慌张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过一劫。


  古话云“七月流火”,说的是从七月份气温到达一年的顶峰后就开始慢慢下降了,天气转而变凉,而喻文州想不管是哪里的古人发明了这句话,反正不可能是广州人。九月已经接近过半,然而天气还完全没有一点立秋的自觉,热带火辣辣的太阳悬在头顶,天空万里无云。昨晚好像还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地上残留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它们在阳光的烘烤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蒸腾,蒸得本就湿漉漉的空气更加闷热。


  这样的天气可还真适合军训。


  不不不,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流年不利啊真是流年不利啊文州你说是不是,第一天太阳就这么大可真不是一个好兆头我已经要被烤成鱼干了……”


  总算是顺利到达操场,喻文州被黄少天带着穿过乱七八糟的人群找到了他们班级的位置。挺不幸运的,这块地方完全没有树荫,现在这个点就已经暴露在阳光下了,可以预见这要到了正午会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喻文州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发光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是要从早晒到晚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二十天撑过去。


  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喻文州自己也是很恨铁不成钢的。他从小身体就比较弱,可能是早产的原因吧,反正就是大病小病从来就没断过,三天两头就要往附近医院跑,连保安大爷见到他都还会招呼一句“怎么又是你”,多亏有竹马黄少天帮忙照应,才不至于对学习有太大影响。也正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报志愿的时候依了父母的心意选择了本地的大学,就是怕牵挂他的母亲放心不下。


  喻文州的学习成绩倒是从未令人操心过,话虽说是如此,他对自己这副玻璃似的身子仍不免有些痛恨。在内心深处他仍然想证明自己,他也从来不相信孱弱会是形容自己的永久标签,所以这也是之前黄少天劝他请病假一劳永逸却被他拒绝的原因。


  “快看快看!”胡思乱想被打断,黄少天一脸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口叫道,“那个就是我们的教官!我昨天就看到了,听别人说最会挑刺最会折磨人的就属他了,你看你看凶不凶猥琐不猥琐??”


  “喂…”


  喻文州特别无语地看了黄少天一眼,实在不知道那两个形容词是怎么和眼前那位身形在视野里愈发清晰的年轻教官联系在一起。来人的身份再明显不过,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浅绿色军装和黑皮鞋,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帽顶上的军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虽然表情看上去略显懒散了一点,好像是故意隐去了压迫的气息,亦或是本来就是不拘小节,那人全身上下依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质,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明白,就算不穿制服也不会认错——这个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军人,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而正当喻文州直愣愣地盯着这个教官发呆,甚至已经开始想象那身妥帖的军装下有几块饱满的腹肌时,那个教官已经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很简洁地下达了命令:“时间到了啊,都先过来集合。”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对面淡淡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和调笑扫视了一圈面前这一群刚刚踏入大学兴奋劲还没过去的小萝卜头们,似乎在某一刻停顿了那么几毫秒。


  喻文州觉得自己大概是产生了错觉。


  “我的名字叫叶修,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可以叫我叶教官了。”叶修很满意地背着手环视着自己刚刚一个一个亲自分好的方队,每一排都是整整齐齐地按身高排成的等差数列,十分令人赏心悦目。来普通高校来带新生军训他已经不是第一年了,一套固定的程序走下来也驾轻就熟。


  第一步当然就是语言恐吓了。


  “话说在前面啊,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也不太喜欢讨价还价,那些对军训还抱有侥幸心理的最好把小把戏都收一收啊。”


  这句话一说完叶修就看到眼前几个东倒西歪的小伙子一下子站直了不少,嘴角翘起一个戏谑的微笑。他虽然是不屑于摆架子讲道理的,但不可否认这招的效果确实不错,借来一用也无妨。再说了其实也雷声大雨点小,现在的年轻人从小被惯到大,跟个纸片人似的,他要有意为难起来保证没一个能撑得住。


  话说回来哪里不是辈份压死人,特别是在军队系统里,别人就算是大你几个月也得敬上三分,叶修自己当年也是体会过的。不过当年的他看不惯这种风气还不走寻常路,硬是用自己的硬实力让那群看他不顺眼的前辈闭了嘴。然而对这些普通大学生而言,平时嬉皮笑脸惯了,一开始还是严肃点好。


  “都是大学生了,这么大的人了,说出去都要被笑话的,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啊。”


  他继续边训话边绕着队伍慢悠悠地巡视了一番,突然就对着前排发了难:“啧,前面那个偷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叶修的训话还在进行,喻文州偷偷偏过视线看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同情被当场活捉的黄少天。不过幸好这次叶修还只是口头警告,再要是捉到人那可就要罚俯卧撑了。因为身高的因素他刚好被安排在了排头,观察四周就不太方便,黄少天和他又被打散了,现在周围都是还不认识的人,这个教官一上来就这么神乎其神咋咋唬唬的语气让他先前积攒的勇气一下子动摇了起来,心里一时没了底。


  这叫什么来着?前途未卜命运多舛。


  目光下意识地垂下,本就不明晰的焦距散落在十几米外的地方。不堪一击的身体大概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些细微的习惯,比如说,他经常会一个人发呆,要是没有人提醒他,他能独自思维神游好久好久。而这一次,这个改不了的习惯在他被突然笼罩在眼前的阴影吓得差点吓死的那一刻终于被认真地提上了改掉的日程。


  “低着头想什么呢?”直接响在耳边的低沉嗓音激得他心脏都停了一拍,睫羽像受惊的蜂蝶一样上下乱颤,身体却被吓得连退后都不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吸引了叶修的注意力了,然而事实就是叶修正站在他面前,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那人像观察物品似的打量。那双眼睛含着大剌剌的嘲讽和玩味,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脑海里的唯一想法大概就是——完蛋了。


  如果有可能喻文州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和教官有任何交集,他的最初设想就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要认识我。在他为数不多的经验里教官还是避之不及的好,因为所谓的“交流”通常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代表着你要被罚了,你会死得很惨。他当然还记得十几秒前叶修才说过他要开始罚人了,所以当他不抱希望地等待着一个自己绝对吃不消的判决时,他却看到叶修嘴角翘起一抹不明的微笑,移开了压迫的目光。  


  他只等来了一句轻飘飘的提醒。


  不对,也许连提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这么好看的眼睛,就这样垂着不觉得很浪费吗?”


 “……”


  心脏好像又停了一拍,喻文州错愕地张了张嘴,却觉得一时失言。


  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叶修既没有解释,也没有给机会让他解释。眼前的阴影突然撤去,强烈的光线差刺激得喻文州差点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只得偏过头躲避。等到再抬眼寻找的时候,叶修早已走到了队伍前方,彷佛刚才只是几秒幻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阳光毒辣,空气闷热。


  刚进大学的小兔崽子嘛,玩了三个多月心早就野了,还没嫌玩够呢,不给点下马威这个军训根本就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叶修也是深谙此道的。所以刚才语言恐吓完了现在也该进入下一步了。


  第二步就是站军姿了。


  站军姿算是从初中军训就开始训练的初级内容了,在教官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变身惩罚工具,大太阳下一站半个小时的滋味绝对不好受。叶修一开始也没想为难的,先来个十分钟总不为过吧?自己当初可是最低半个小时起步的,这真的是最最简单了不能再降低要求了好吗。不过当你将心比心为对方着想,队伍里却总有几个捣蛋鬼等你一转头就钻空子东倒西歪不安分的时候,叶修真觉得自己的好心算是喂了狗了。


  我去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啊?要骗哥还早了一百年呢,是不是还觉得特别骄傲没被发现啊?叶修在心里轻笑一声,眼神也瞬间沉了下来。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那就多站会吧。


  火辣辣的太阳铁面无私地给予脚下的土地以热量,一寸也不放过。没有一丝风,高大的阔叶行道树一动不动,连最敏感的树梢也未动丝毫。这种连走路都会出汗的天气,不管是站在太阳下的叶修还是眼前这群军训的倒霉蛋,后背早就湿透了。叶修看着这天气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感叹今年新生真是比较倒霉了。他自己还好一点,衣服的质量还算好的,眼前这群小鬼可就没那么好受了。学校统一发放的军训衣服裤子一看就是出自劣质化纤面料,鞋子也是硬邦邦得硌脚的胶底鞋,头上的军帽黏糊糊地被额头的汗水粘在脑袋上,头发估计早就闷湿了。


  这些叶修都心知肚明,不过他还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们。


  “最后五分钟哈,再坚持一下。”


  他看了看表,上午的训练时间悄然接近过半,他其实早就心软了,思忖着等下让他们休息放松一下,不然真的会有点吃不消。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往前面看了几眼,之前认脸的时候就注意到一个男生,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气质也斯斯文文的,目光却有些不同于同龄人的倔强,当时就不由多停留了一会儿,还找了个机会调戏了一句。现在看来自己的眼光还真不错,叶修在心里不要脸地自我表扬了一番,因为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站得像颗小白杨似的,其他人是想尽办法偷懒,他却真的一秒都没有动过。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浅浅的鬓角滑下,一直顺着柔和的脸部线条滑落到白皙的下巴尖,然后无声地落入脚下。


  叶修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说好的五分钟要到了,他在排尾装模做样喊了一句还有三十秒了啊都不准动,敏锐地目光却在不停地捕捉着那些等不及的惯犯,然后一个个地把他们的动作给瞪了回去。一圈走下来,他又来到了喻文州的面前,这次喻文州没有低头,也仍旧一下没有动,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自然交汇在一起。


  纯黑色的瞳仁,真是双好看的眼睛。


  然后下一秒,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瞬间却像一个失去了支撑的木偶似的,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喻文州醒来的时候,整个脑袋都还是死机的。


  明明眼睛睁开了,眼前明明白白出现了画面,也能听见声音,大脑却无法对画面和声音做出分析。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眼前有个东西好像在晃,又有谁在叫他,听不真切当然也无法回应。


  “文州!喻!文!州!不会吧你还好吧不会摔傻了吧?不对啊你明明被那个凶巴巴教官接住了应该不可能脑震荡才对……”


  “少…少天?”


  熟悉的感觉终于被找回,喻文州费力地眨了眨眼睛,黄少天一直在他眼前晃着手指,脸上一脸“不会吧文州一摔摔傻了怎么办在线等”的急切。


  “少天好了我能看见了没有变傻,你别晃手了我不头晕都要看晕了。”他浅浅地笑了笑,示意自己真的没有问题,随即看了看周围陌生的天花板,转而问道,“我们这是在…?”


  “校医院呀,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相当于专人病房呢哈哈哈满不满意!”


  “那是少天把我送过来的吗?谢谢你,一直都陪着我一起担心受怕。”他还记得意识失去之前自己似乎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与坚硬的大地亲密接触,而是掉进了一副坚实的臂膀,朦胧中感觉特别安心和踏实,但他实在记不起那是属于谁的。


  “哎呀文州你别动别动你下午才输完液的好好躺着休息。”黄少天眼见着喻文州挣扎要起身赶紧眼疾手快把人给按了回去,他这个竹马就是这样的,性子倔的八匹马都拉不动,之前就劝他说找辅导员请个假不就好了,硬是坚持要来军训,要不是那个凶巴巴反应速度快一把接住了,指不定真要摔成脑震荡来。说起那个凶巴巴的教官,黄少天却又撅起了嘴,虽然是他救了文州还把人亲自送去了医院,可是转念一想要不是他让文州在大太阳下站军姿,喻文州又怎么可能会晕倒。


  “其实也不是我啦,就…就是那个猥琐教官咯。”黄少天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说出了实情,不过马上又转而讨伐了起来,“哎呀文州你别提他了我和你讲今天下午他又把我们折磨得够呛……”


  “是吗,原来是叶教官帮了我…”喻文州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黄少天看他神情恍惚的样子又大惊小怪了起来,他只得拍拍对方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下次碰到他要好好道个谢而已。”


  “不会吧文州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训晕倒的,我都快要气死了就差拳头往他身上抡了好不好看在他将功补过的份上才生生忍住!”黄少天一听又炸了毛,义愤填膺地把叶修批斗了一番,结果一转头却发现喻文州在憋笑,抖着肩膀忍得那叫一个辛苦。


  “文州你笑啥?”


  喻文州含着笑看他,笑得话里都带着颤:“少天别人叶教官可是实打实的军人,你打得过他吗?”


  “卧槽文州我们十几年的同学情呢!!!”


  黄少天的一声怒叫惊飞了晚归的飞鸟。


  夕阳西下,一整天的好天气带来的是壮丽的火红晚霞,喻文州静静地看着,双手抱着膝盖,是一个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黄少天被他打发去买饭去了,他一个人默默地待在这里,在这空无一人的医院病房里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和孤独。


  明明…早就习惯了的。


  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就直接晕倒了,太丢人,太羞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差劲,刚才还在笑少天自不量力,其实自己才是最自不量力的那个。虽然借口可以找很多种,比如说当时早餐还没吃完就被黄少天拉走了,自己几乎是饿着肚子的,但他不想再找原谅自己的理由了。从小到大多少次了,体育课只能在旁边看着,运动会也与他无缘,他永远只能做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围观观众,天知道他是多么想和其他人一样在阳光下奔跑,他做梦都想。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利,他是真的很想再坚持一会,再多坚持一会,可是现实残酷到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留。


  至少,至少让我撑过一个上午啊……


  他自嘲地小声笑着,边笑边自己抱紧了自己。


  砰,砰,砰。


  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喻文州回过神来,想都没想就以为是黄少天回来了,直接说了声请进。


  但进来的却另有其人。


  是叶修。


  叶修还是早上那副装束,喻文州都有点好奇军人的衣服是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做的,为什么一天过去了还是那样整洁如新。也还是那副记忆中的神情,只不过好像在病房昏暗的光线下变得…似乎温柔了一点。他愣愣地望着,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发展。


  “叶教官好。”他还是主动打了招呼,“您这是…?”


  “来看看你啊,不过你看起来很'惊喜'的样子——”叶修毫不在意地径直走到喻文州面前,直接在病床旁边找了个空位就坐了下来,笑着逗弄道,“怎么,不欢迎我啊?”


  “没有…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您还会来看我,刚才还听说早上是您帮助了我,谢谢您。”喻文州扯起一个礼貌的微笑,身子却很小地往后缩了一下,他还不习惯一下子就和只和认识了一早上而已的人离得这么近,虽然眼前这个人总让他有种可以完全信任的错觉,而叶修不管是身形还是气场都太过强大,还是让他有了种莫名想逃离的冲动。


  太近了,都能闻到这人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了。


  叶修看着对面的反应实在有趣,好不容易才终于忍下了再近一步试探一下的想法,笑道:“你叫喻文州是吧?我可算记住你了。你可别谢我,还不是因为有个特别聒噪的小喇叭一直在我耳边吵,非要说我是故意的,伤害了他最好的朋友。”


  “然后我的领导知道了我第一个上午就把学生给训晕过去了,还以为我虐待学生,差点把我叫去请喝茶。”


  “所以你说——”叶修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其实叶修这几句话看起来咄咄逼人,说得却非常轻松,然而问题在于他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天然气场对初次接触的喻文州来说有些过于强大了。所以就算他已经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在心细如针的喻文州听来事情的严重性简直超乎了想象,倒像是控诉了。这让他越听越狠狠地自责起来,叶修话音刚落便低下头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也请您原谅少天,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比较担心我而已……”


  喻文州啊喻文州,自己自作自受也就算了,竟然还连累了别人,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是能自己好好完成的?


  这边开起了批斗大会,那边叶修可纳闷了。这是怎么了?自己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逗他开心的,看他一个人待在医院怕是闷着了,怎么感觉他情绪还越来越低落了?这小鬼心里到底都瞎想了些什么啊,心思也太绕了吧?!


  叶修觉得自己有义务赶紧把人从自我批判中拉回来。


  “哎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您啊您的搞那么疏远干嘛?我大不了你几岁你知道不?我刚才那都是开玩笑的!”


  “啊?”


  “你想啊,我要是真被请喝茶了我还能来找你吗?”


  “…噗。”喻文州显然是被这个解释给逗笑了,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忍住,只不过叶修这笑话的杀伤力太大了控制不住而已。也真是难以置信,这个教官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反而说起话来还挺有趣,几句话下来刚才的那些悲伤竟然一下子就一扫而空烟消云散了。他笑的动静大了,一不小心就咳了几下,这一咳可又把叶修吓得够呛,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帮忙顺气。


  “你还好吧?可别再出事了你真是要吓死我了…”他想了想,又起身去门口的柜子里拿了开水瓶用一次性杯子接了半杯水,回去递给喻文州,“喝一点吧,水应该是温的。”


  “没事的叶教官不用担心,刚才气稍微有点急了而已。”喻文州接过杯子抿了几口,感激地望着叶修道谢,“谢谢你,真想不到教官你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


  喻文州笑着补充完:“就觉得你还挺平易近人的。”


  “…难道我看起来不平易近人吗?”


  “毕竟你是教官嘛。”喻文州捧着杯子笑得狡黠,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交流,回应也越来越放松,像个大学生的样子了,“你知道的,阶级敌人,大家一开始都会对你敬而远之的。” 


  叶修十分无语地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本来还想再反驳几句的,不过时间不等人,他看了看表站了起来:“晚上我那边还有会要开,我大概现在就要走了。”


  天然的高度差给了他居高临下的角度。他之前就发现喻文州生来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此时此刻这双温润的眼睛里光华流转,干干净净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明明没有提示,这人却好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似的,沉默地等着他的下文。


  “你这个身体情况…明天还会继续参加训练吗?”


  喻文州似乎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问题,他睁大眼睛愣了一下,随即颇为无奈地笑了。


  不过和早上不一样,这个笑容里除了淡淡的无奈,分明还多了些其他亮眼的东西,把那双含笑的眼睛点缀得异常美丽。


  “会来的。”


  “行啊,那你继续好好休息吧,加油。”


  “你不相信?”


  “哪里有,你可别污蔑我啊。”叶修挑了挑眉,他确实有点担心,但还远没到不相信的地步,这小鬼观察得也太敏锐了点吧。


  “别不信啊。”喻文州眨了眨眼睛,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不然明天你看啊?”


  




2.


  第二天一早上喻文州果然按时来了,和其他所有人没什么两样。操场上人那么多再加上有黄少天一起,他也不好意思直接上去打招呼,只是远远望着叶修露出一个笑容。


  叶修当然也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这个笑,扬了扬嘴角算是回应,他甚至还从这个有些调皮的笑容里读出了这样的信息:你看,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好好好,算我小看你了。


  喻文州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昨晚是怎样千辛万苦说服了医生说通了辅导员才换来了继续参加训练的许可,他们的辅导员亲口跟他说你这种情况接下来全部请假都没有关系,但他平静地拒绝这个其他人来说求之不得的提议。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和身边的同学说笑,礼貌地回应了他们的关心,他并没有回避自己的身体问题,他只是笑着抱歉道昨天让大家担心很对不起,接下来我一定会赶上你们的。


  然而就算什么也不说,有些变化还是悄悄发生了。太阳还是那个毒辣的太阳,从第二天起他们班就换了一块训练位置,那块角落不仅离领导的视线最远,早上大半时间还都有荫凉,他们再也不用从早晒到晚了。叶修在前面吓唬他们说我给你们争取了这么个好地方可要好好训练,不然马上把你们赶回太阳下去。所有人面上答应得好,暗地里都喜疯了。黄少天更是大喜过望,一到休息时间就在喻文州耳边咕噜咕噜地说咱们这是撞大运了啊你说那个猥琐教官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咋了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喻文州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水瓶慢悠悠地喝了一大口,少见地没有答话,他望着叶修的方向,目光沉静。


  “文州你在看啥呢,回去吧回去吧这里晒死了。”


  “嗯好。”


  几天下来相安无事。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雨,就几分钟的功夫天就像漏了似的往下泼水。雨势如此之大,学校没有室内训练场地,很干脆的放了所有人的假回宿舍休息。军训下雨堪比过年过节,所有人想的都不是糟糕了下雨了衣服要湿了,而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去追剧打游戏补觉了。操场上乱糟糟的,叶修好不容易维持着秩序把手下一群学生送到宿舍门口,衣服早就淋了个透湿。他盯着人一个个都进了宿舍大门一个都没漏,这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转身跑进了声势浩大的雨幕中。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傍晚学生们都成群结队出来觅食的时候,雨也几乎停了。马路上湿漉漉的,大小水洼一个连着一个,大雨浇灭了太阳的嚣张气焰,只留下空气中凉爽的水汽给人以难得的清凉。叶修拿着发下来的临时饭卡早早去填饱了肚子,饭后沿着校园的林荫路慢慢地溜达,这几天累死累活忙得够呛,嗓子也喊哑了,反正今天应该也没事了,就当给自己放个小假。


  都羡慕教官们作威作福生杀夺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活是多么吃力不讨好,上有部队领导学校领导两座大山,下有捣蛋学生净搞事情,十几天下来又苦又累他宁愿去负重跑或者做俯卧撑。结果呢,看看之前喻文州怎么说的?自己竟然还是阶!级!敌!人!这可真要把人给气的半死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每年都选择申请来高校带军训,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而大学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忧无虑最活力四射的地方吧?所以每年都来看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些有趣的事,亦或有趣的人。就像…他这次遇到了喻文州这样。


  哎,明明才比那群小鬼大几岁啊。


  叶修走着走着突然就觉得有那么一点想抽烟了。领导严令禁止在学生面前暴露不良习惯,他这几天可是忍得辛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转身溜进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弯弯曲曲也没有铺石子水泥,一看就是学生们踩出来抄近路用的,刚下过雨还有些泥泞,应该肯定不会有人走了吧。


  叶修抽烟的姿势很是随意,打火机啪嗒一声轻响,他熟练地点了烟,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一口。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也许是部队里的环境太过压抑,也许是战场太过残酷,所以像烟酒这样的麻痹神经也欺骗自己的物品在战争时期都特别走俏。一口长长的气息被念念不舍地呼出,袅袅的青白色烟雾很快消散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尼古丁的味道令人平静,也让他有了精力继续接着刚才的思绪往下想。刚才想到哪儿了?噢对了,喻文州。


  虽然几天没有再有更多的交流,叶修想喻文州肯定是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特意申请换场地了,喻文州那么聪明的人,估计一下子就能猜到。他其实也没准备瞒着,这点小事而已又不犯什么,正大光明的做呗,然而喻文州近乎视而不见的态度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本来以为喻文州会来找他理论一番的。


  那个喻文州啊……他又想起了那天喻文州的眼睛,那样纯净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叶教官…?”


  “喻文州?!”


  这声略带犹豫的招呼虽然轻,然而着实把叶修吓了一跳。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手里的烟呗,自己毕竟钻空子在先,心虚啊。不过看到来人是喻文州,这也就只是虚惊一场了。


  “喻文州啊,这么鬼鬼祟祟的有大路不走跑这儿来干嘛呢啊?”


  烟还剩半根没有抽完,叶修有点犹豫到底是直接灭掉呢还是继续抽完,毕竟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个天然易碎品得好好护着。不过虽然想了这么多,他莫名的一点都不慌,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喻文州,他甚至都能想象喻文州根本不会乖乖回答,而是会先来反问他。


  果然。


  “这话应该我来先问问教官你吧,你能告诉我你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喻文州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既没有对叶修手上的烟表示厌恶,也没有对叶修之前率先发难的厚脸皮行为表示抗议,他脸上甚至还有一丢丢好奇,就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对新奇事物感到有趣那样,目光落在叶修手指间的烟头上。


  这么精怪又坦诚的小鬼可不多见啊,叶修感到更加有趣了。


  “如你所见,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呗。”


  “哦。”喻文州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搞了这么半天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啊…?感想啊…”喻文州一时失笑,显然是觉得这题超了纲,他略有些促狭地撩了撩刘海,笑得要多无奈有多无奈,“非要说感想的话,大概就只有叶教官抽烟的姿势很帅了。”


  这答案,叶修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哈?你这是在恭维我吗?”


  “不是啊。”喻文州连忙摆手,可是他估计也被叶修这反应给感染了,一个没忍住先笑了场,自己先笑弯腰去了。


  好像…露馅了呢。


  叶修就乐了:“看吧看吧,小鬼还嘴硬,就这么骗我良心不会痛吗?”


  也不看看我是谁,小狐狸遇到老狐狸也是被欺负的命啊。


  虽然被当场戳穿,但喻文州一点也不在意,他重新抬起头坦坦荡荡地望着叶修笑,笑得眼里撒满了光:“真不是,我认真的啊。”


  叶修终于榨干了最后一截烟叶,他回头看到喻文州笑眼弯弯,一股无名的冲动跃上心头。于是一直信奉要活得自在的他也就顺了本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重重地拍了拍这颗心脏后辈的脑袋。


  “好好好你认真的,我就把你这话当赞美收下了啊。”


  


  “你啊,什么专业的?”


  “我?数学,应用数学。”


  两个人一起笑够了,烟早就丢在了一旁,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就随意聊了起来。


  “数学?看不出来啊喻文州同志你深藏不露啊。”叶修笑着揶揄了一句,换来了喻文州一个轻飘飘的瞪眼,说起来他对数学感觉还颇有些亲切的,不由感叹了一句:“还别说,哥当年读书的时候数学也很好。”


  “是吗,我也挺看不出来的。”喻文州笑眯眯地评价道,一看就是对刚才的报复。


  看来还是个小心脏,挺记仇啊,叶修摸了摸鼻子,默默下了结论。虽然自己好像是被怼了,虽然敢这么怼他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不过这一点都不介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既然叶教官以前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


  “啊,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他们两个并排靠着墙,喻文州体形比叶修小了几乎一半,也比叶修矮一点,因为今天肯定不会再有训练了,喻文州已经脱下了统一的军训服,换上了自己的一身白衬衫,雪白的衣领衬得锁骨素白的皮肤更是好看。他问这话的时候是微微仰着头的,细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扬起来,叶修从上面看下来,只是短短的一瞥,就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要被吸进去了。


  所以他突然就犹豫了,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甚至罕见地有点忐忑,觉得如果真要回答这个问题得给他一点时间准备。因为他莫名地感到,自己如果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就会辜负那双眼睛里的期待和认真。


  傍晚的风微凉,喻文州眨了眨眼睛,因回忆而笑得温柔:“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崇拜,也特别敬佩像你这样的人啊。”


  喻文州的语气依旧温润,娓娓地讲述了一个很短小的故事,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和叶修分享它,这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他内心深处最隐蔽的一个秘密了。这个久远的回忆,平时不会经常想起来,但一旦说起,就连最细小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很小的时候他的身体比现在还要差,一个月几乎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医院里了。那天母亲带着他复查完,走出医院时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牵着母亲的衣角,小声说他想吃路边的马蹄糕。母亲一直心疼他,当然就答应了,温柔地说你等等我给你买。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从人群中突然冲出了一个面色凶恶的坏人,他扑了上来,瞬间就抢走了母亲的包,转身就跑。母亲开始绝望地尖叫,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呢?


  后来啊就是英雄拯救世界的老套结局了。坏人还没跑多远,从人群中又冲出了一个人,不是来抢劫的,而是去追那个坏人的。最后那人把坏蛋按倒在地,厉害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那时的他还太小了,等到母亲带着他匆匆赶到,他伸长了脖子使劲往上看,在他狭小的视野里,那个厉害的大哥哥穿着绿色的军装,高大得就像课本上提到的巍峨大山。


  那个背影一眼万年,直到现在仍旧清晰。


  “所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觉得你们真是…你们真是很厉害呀。”喻文州说完又轻轻地笑了,他之前停下来是因为又思考了一下,他本来想换一个更恰当更高级点的形容词的,但思来想去还是这个简单到极点的词就很适合。从头到尾他讲得平静至极云淡风轻,但对当时还是四五岁的他来说,是会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你可以笑我的。”沉默了半晌喻文州突然手足无措地补充了一句,好像是试图掩盖什么,“之前不觉得,现在讲出来了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了,哈……”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出来,好像在笑自己的傻里傻气和天真。


  “喻文州。”


  “嗯?”


  “喻文州。”


  没有人路过这里,命运对他们太过垂青,其他任何的声音都太过遥远,没有什么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宁静。


  过了良久,叶修才最终评价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管是保家卫国,还是保护人民群众,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所遇到的,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微小的事情了。


  “是啊…”


  喻文州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叶修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迷茫的雾气尚未散去,雾里探花似的看不明晰。时间静悄悄过去,他看着看着,突然在下一秒好像终于释然了一般,安安静静地笑了。


  叶修突然觉得有点胸闷,他下意识地去掏口袋,却想起刚才已经抽完了最后一根烟了。


  他最终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天色晦暗不明,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那天到了最后喻文州突然说叶教官我有点东西要给你,你要是怕被看到能不能就在原地等一下。叶修本来是想推拒的,虽然喻文州看起来也不像是能送什么惊世骇俗之物的人,他下意识地首先还是想要拒绝。但喻文州坚持说一定要给你,那语气又倔又犟,坚定得好像你要是不收我会送到你收为止似的,叶修也就很无奈地松口了。


  等喻文州拿着东西回来了,叶修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几袋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什么啊?中药?”


  “是。胖大海、甘草还有麦冬。”喻文州解释道,“今天下午雨停了我出去买的,本来想找时间给你,没想到今天这么巧。”


  叶修仍然不解:“我需要这些东西干嘛?”


  “润嗓子的。”


  叶修一愣,这些天自己的喉咙确实超荷负载情况很不妙,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火烧火燎地疼…喻文州竟然关心到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心里不感动是假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我有上头发下来的金嗓子了。”


  “金嗓子里的药比较刺激,吃多了不太好的。”喻文州解释得依旧很有耐心,像是对叶修的委婉拒绝视而不见似的,“用这几味药泡水喝药效就温和许多。而且叶教官你平时还抽烟,应该有烟嗓吧?金嗓子你这些天吃了,以后还能一直吃吗?”


  “你这话说的…”叶修挠了挠脑袋,笑得那叫一个无可奈何,“我好像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喻文州也笑了,手里的袋子伸到半空中:“那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他并没有等多久,另一只宽大的手接下了它。


  “行,那就谢谢你了。”


  “还有啊,”喻文州眼见着那只手伸向了意料之外的地方,却没有去躲开,他就这样微笑着一动不动,任凭那只手的主人叶修顺势往下,狠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好学习别想些有的没的了,这么聪明的脑袋,说不定下一个华罗庚就是你啊。”


  意料之中的强势,也是意料之中的温柔。


  于是他笑着答应:“好啊。”


 




3.


  夏蝉一天一天没了踪迹,只剩刺辣辣的大太阳尽职尽责地辛苦卖命。说来大概也都是命,在那以后喻文州再也没有单独和叶修有任何交流了。军训的日子又苦又累又难熬,还好一直有黄少天的帮衬,再加上叶修若有若无的照顾,总算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最后会操前三天晚上,每年的保留节目就是由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带来一场露天晚会,过了十几天枯燥乏味的生活,这样的点缀当然是极其喜闻乐见且深得人心的。而晚会上最大最大的惊喜,就是平时教官们的串烧节目。


  喻文州第一次看到叶修唱歌。


  那个人在露天简陋的灯光下,漫天星辰也成了背景板,用他天生低沉的嗓音和后天被烟草长年累月浸泽出来的沙哑声线,深情地唱着“I have loved you for a thousand years.”


  这样的叶修,看起来更近了一些,看起来更真实了一些。


  《A thousand years》的原唱是清澈的女声,然而同样的音乐同样的歌词被叶修的男低音重新演绎,似乎更多了一份情深和温柔。


  Allalong I believed I would find you.


Time has brought your heart to me.


  Ihave loved you for a thousand years.


  Ihave loved you for a thousand more.


  喻文州看着叶修分明的侧脸,久久没有离开视线。


  军训一过国庆假期一过,大学生活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数学是什么?数学是聪明人才玩的游戏啊!喻文州整天沉迷学习,线代概率论微积分复变函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几年来硬是凭着实力屹立于班级绩点第一不倒。一群小弟包括黄少天整天在后面叫大佬大佬,大佬作业借一下吧。喻文州不置可否地笑笑,最后还是软了心,找出自己的作业本递给黄少天。


  “我不想再找不着我的作业了。我都好心好意地借你们抄了,尸体都找不回来你们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黄少天挺直了背,有模有样地敬了一个礼:“报告文州,保证完成护本任务!”


  喻文州苦笑着摇了摇头。


  转眼临近毕业,同学们都各自规划着未来的安排,考研出国实习找工作,各种信息眼花缭乱看花了眼。看着辅导员在年级群里发的各种招聘实习信息,喻文州慢悠悠一个一个地筛选下来,目光突然就盯在一个宣传视频上就没再也没移开过。


  “文州你在看什么呢这周末有场招聘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是什么啊?”


 “……”


  “卧槽?!我没有看错吧文州你怎么了脑袋没坏吧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看什么鬼征兵宣传啊?!!”


  “少天。”喻文州对自己的竹马好脾气地笑笑,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我没有看错啊,我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是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午五点多钟的训练场上空无一人,这个点是吃饭的时间,没有人会拿这个时间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除了喻文州。


  橡胶地面经过了一天的暴晒烘烤,脚踩上去都能感受到滚烫的热度。如果说南方的夏天是干热,那北方的可是干热,不耍花招也从不心软,直截了当地烤干你血液中的水分。天边的太阳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试图榨干空气中最后一丝水汽,喻文州一个人沿着跑道跌跌撞撞地跑着,好像永远都没有止境。


  虽然身体素质在大学四年已经提高了许多,但要达到一个合格的军人的标准,依旧远远不够。下个星期又到体能测试的日子了,他已经不想再做最后一个吊车尾了,他不想再惊险跨过及格线了。


  他心知肚明,就算理论知识再精通,没有足够强壮的体魄作基础又有什么用。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到了这里,不会再有人陪他去医院陪他聊天,也不会再有人在他倒下时去接住这个不争气的自己了。


  不会有了。


  喻文州继续迎着风深深浅浅地迈着步子,喉咙里像是有团火在炙烤,他已经几乎喘不上气来了。眼前白花花一片,一切都成了虚无的幻影,他现在已经完全是凭借最后的本能和执念才没有停下脚步。


  自己已经跑了多少圈了?十几圈?二十圈?


  不记得了,算了,反正也还要继续跑的……


  他又跑过一个弯道,热腾腾的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颊。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就向前栽了下去。下意识地堪堪用手撑住做了缓冲,他发了狠劲咬破了嘴唇,口腔里弥漫起铁锈味,挣扎着再次抬起头时霎时天旋地转。


  他觉得他要撑不住了。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深深的绝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要啊…


  不行,我还没跑完,我还不能……


  时隔多年他再次如此绝望地厌恶起自己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都做不好呢?


  他想起上一次的时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操场上,醒来后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医院病房里,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地失望于自己的软弱。


  真是好可悲啊。他突然就笑了,笑得肺都一抽一抽地疼,但他不想管了,他边疼边使劲地嘲笑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仍旧没有追上他一丝一毫。


  是啊,即使他这么努力了,那个人在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就没有缩短过。


  放弃吧,没用的。


  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也开始失去最后一丝清明。他垂下了沉重的头颅,放任自己沉溺于失重的恐惧感中,在完全堕入黑暗之前,在疼痛绞得他钻心剜骨之前,他好像听到了有谁在喊他的名字。


  “喻文州…?!”


  “喻文州!!!”


  是谁喊得这样焦急,这样嘶声力竭?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他真的没力气了。他放弃了挣扎继续往黑暗深处坠去,不过上天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似的,仍然让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叶修…?


  叶修,是你吗…?


  哈,果然是骗人的吧。叶修是怎样一个人啊,如果真的叶修此时此刻就在面前,肯定会毫不留情地骂自己、狠狠地嘲笑自己,用他那低沉的烟嗓嘲讽一句“小鬼你可真自不量力”…假的,肯定都是假的,不是说每个人临死前,眼前出现的都会是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的脸吗?


  叶修啊…我……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喻文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壮阔的天际线铺满了火红的晚霞,它们像真的火焰一样燃烧,好像下一秒就要燃尽自己的生命一样悲壮。


  他睁着眼睛发了半晌呆,昏睡了太久,过了好半天大脑才终于可以开始处理问题。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好像也是傍晚,所以…自己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


  意识到这一点的喻文州突然就急了,他还记得自己十几天后的体能测试,自己的加练计划就这么被打乱,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他着急地想至少坐起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现在就去训练场继续跑步,可是稍稍一动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疼,疼得他仅仅扑腾了几下就停止了挣扎。


  重新躺回床上,喻文州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之前在被逼到极限时他都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天边逐渐暗淡下去的光景,飞鸟鸣叫着归巢,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累了。


  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不过在倒下之前再次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也算是满足了吧。


  空旷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窗户开了几指宽的小缝,风灌进来吹得洁白的窗帘哗啦啦地摆动。喻文州本来只是静静地听着,这样安静的环境令他又有了些浅浅的睡意,他微阖着眼,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说哥才出去几天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情?好好一个大活人天天晚上不吃饭你们都发现不了吗?”


  “我去叶不羞你一走三个月怎么还怪起我们来了?不就是个新兵蛋子至于吗?之前你罚得别人脱水休克了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啊?!”


  “哥关心人要你管啊?这里我最大,你这是违逆上级你知不知道呢啊我是气量大不和你计较。”


  “哟老叶我跟你讲你别嚣张!抛下我们一个人出去作威作福还有理了?!”


  “你不也叫了我叶不羞吗?当然有理了好不?”


  “滚滚滚我要去吃饭了拜拜吧您呐!”


  然后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


  “哟,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喻文州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叶修先看了看他,看着叶修去门边的柜子上拿了开水瓶倒了水,最后看着叶修走到自己面前,俯下身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睡了一天渴了吧,我来喂你喝点水。”


  这只手还是如记忆里一般宽大而温柔。


  被这样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喻文州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具名的委屈,委屈得干涸已久的眼角都跟着有点发酸。他此刻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真的是叶修,叶修真的就在自己眼前。在这之前他真的从来没敢想象过还能遇到叶修的可能性,入伍之后被分配到哪里去都不是由他选择的。他继续盯着叶修看,像是怕这人跑了似的,叶修也笑着看他,他呆呆地看着,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我自己喝,我想坐起来。”


  “看了哥半天就是为了这?”听到这话叶修一下子就被逗乐了,笑道,“刚看你那眼神差点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玩笑归玩笑,叶修小心翼翼地把喻文州扶了起来,细心地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床头好靠着,最后他把玻璃杯递过去,稳稳地放在喻文州手心。


  “先喝水吧。”


  喻文州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地抿,喝了小半杯就没有再继续了。水温刚刚好,他也确实很口渴,但喉咙又涩又苦,他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再说了他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最后他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有些心虚地看了叶修一眼。


  “叶…”


  刚说了一个字就卡了壳,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事情,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刚才听门外的对话叶修在这里应该是最厉害权力也是最大的,而就在几分钟前喻文州看到叶修军服胸前的那些杠也能证明他的位高权重,像以前那样平等地和叶修说话,大概已经不可能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个称呼,可脑袋早已被巨大的信息量搅得一团糟,他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便被叶修抢了先。


  “你啊…”


  叶修的手从天而降地落到了他的头顶,抬得高落得轻。


  力度异常温柔。


  叶修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的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特别无奈:“你说你怎么这么能搞事情啊。”


 “……”


  叶修的手顺着喻文州的脸颊向下移动,四年不见喻文州的眉眼依旧温润而清秀,他动作轻柔不减,像捧着一个无价的珍宝,指节分明的食指落在下巴尖。两人的距离已经足够近,叶修细细打量了片刻,轻笑一声,下一秒语气却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好好的读你的书不好吗这么想不开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对不起……”


  “吊车尾又怎么了?你不及格了吗?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


  “还知道对不起啊,对不起要是有用要后悔药干嘛?”叶修的音量一下子又提高了一大截,劈头盖脸般地砸在心上,“喻文州我真佩服你,你真的挺能的是不是,啊?”


  喻文州狠命地绞紧了身下的床单,一直都没有抬头。叶修说得对,对不起要是有用还用得着道歉吗,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叶修的反问每一句都字字见血。是的,毕竟他又傻又笨身体又差,好好的书不读工作不找,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浪费青春,自不量力,害得最高领导全队上下都为他担心……他从头到尾都错得离谱,现在更是触犯了最基本的纪律,他已经能猜出叶修下一句话大概会是什么了。


  没关系的,你继续骂我吧,反正、反正……


  然而喻文州等到的仍旧是一句轻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很轻很浅,传到耳边已经接近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就像晚风拂过树梢,是拿他没办法似的那种感慨和无可奈何。


  “你啊…就是傻,但是又傻得可爱。”


 “……”


  是啊,你也觉得这样的我太差劲了不是吗?


  叶修放开了喻文州,重新坐了回去,他回头把玩了几下那个还剩半杯水的杯子,轻描淡写地抛出的下一句话却几乎堪比爆炸性新闻:“不过,我喜欢。”


  喻文州倏忽间睁大了眼睛。


  太难以置信了,他根本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他还能相信什么呢。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听到从来都只是嘲笑和讽刺,前辈同辈们对他的冷嘲暗讽,上级领导对他赤裸裸的批评……上个月他的班长当着所有人的他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拖累了全班的排名,害得所有人脸上无光。那时候他咬紧牙吞回了眼泪,低着头认错道歉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自己一定会更加努力。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千疮百孔的心再也不会为此而痛了,可是当从叶修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就算这只是叶修想安慰一下他而说出的违心话,他也……


  “为什么…?”


  而叶修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想不管不顾地直接扑到那人怀里大哭一场。


  “抱歉,其实这话我四年前就想对你说了。当时是怕你一时脑热做傻事硬是没敢说,现在看来要是当初说了还更好一点。”


  叶修步步紧逼,把退无可退的他极其强势地桎梏在怀里。


  “我就是喜欢这样勇敢又聪明的你啊。”


 


  “我看了你的成绩,战术战略水平倒是遥遥领先其他人,体能一塌糊涂十分感人啊。”


  喻文州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对叶修翻白眼。


  “所以呢,你以后别再在下午跑步了。”


  “这怎么行!”喻文州一下子就急了,这怎么行,月底就要测试了,他再不加练又等着当倒数第一吗?


  “哎我又没说不跑了,别急别急。”


  叶修无辜地摊了摊手,他一把揽过喻文州的肩膀,额头抵着额头笑得宠溺:“咱们换个时间,我陪你一起跑。”


 




4.


  十年后。


20xx年8月28日23时,北京军区朱日和基地。


  距中x联合军演实兵演练正式打响还有不到12个小时。


  叶修简简单单给自己冲了个澡,实兵演练在即,每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他自己也累得不行。时间已经不早了,为了明天的最后一关应该养精蓄锐才是,然而等他自己搞完了一切回头一看,喻文州竟然还在灯下看战略地图。


  明明之前都说了让他先去睡的。


  “文州啊你还在看啥呢?具体的战略布置不是在会上都已经决定好了吗?”


  “是啊,没什么,我就是再看看而已。”喻文州揉了揉太阳穴,视线仍然没有离开手上的地图。


  喻文州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疲惫,如果仔细看眼底还有淡淡一圈黑眼圈。他和叶修今天开了一天的战术会议,最后一次敲定了演练的全部程序,而他比叶修更累的原因是他兼任了中方和别国官兵交流的翻译,一天下来累得头都是晕的。


  但作为军人,任务还未完成,他没有松懈的理由。


  这次军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有人心头都绷着一根弦。这不仅是一次宝贵的实战经验,更是在外国同行中展示中国军人的面貌和力量的重要机会,而叶修和喻文州作为中方参演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和参谋人员,绝对不容有失。


  那是他们骨子里的骄傲和尊严,任谁也不能夺走。


  “有什么好看的,就这点东西,早在你这心脏脏的脑袋瓜里过了几千遍了吧,放了放了。”叶修走过去一把把那一沓纸收走,又把喻文州赶去床上,他撑着床沿居高临下盯着喻文州的脸瞧,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有时间看战术,还不如看看我。”


  喻文州简直服了他,笑着踹了叶修一脚:“别贫,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我觉得你好看。”然而叶修并不吃他这一套,厚着脸皮往喻文州身上贴,硬是不松手,“好看到没心思看战术没心思睡觉,你说怎么办?”


  喻文州笑着和他闹了一会,最后嫌烦了,也不躲了,一把扯过叶修的领子,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了上去。


  刹那间唇齿纠缠,难舍难分。


  战争年代早已远去,在这和平年代就算在军人之间生离死别也并不多见了,然而叶修和喻文州这样激烈地拥吻着,互相汲取着力量互相制造着印记与伤痕,就好像…就好像明天真的就要上战场一样。


  他们都是猛兽,都有着最锋利的獠牙。


  “好了吧是谁把我赶上床又不让我睡觉的?”


  喻文州好不容易才拉开了与叶修的距离,气鼓鼓地翻了个身。他的力气远没有叶修大,每次到了床上都是被折腾的命,不过今天叶修还是有分寸知道轻重缓急的,见好就收不逗自家恋人了。


  “睡了睡了,晚安。”


  叶修关了灯,把刚才被挤到角落的被单摊开来一丝不苟地盖在喻文州身上,这才自己爬上了床。


20xx年8月29日早上9时58分。


  总指挥部,指挥台上各类仪表闪烁不停,屏幕上的雷达地图已经清晰地展示出敌军和我军各分队的位置和状态,一切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等总司令长一声令下。


  也许只需再过半分钟不到,联合军的无人机和武装直升机就会起飞,装甲侦察车就会出动,侦察雷达也会尽职尽责地履行着发现敌军的使命。


  空中先遣力量首先会对敌方据点进行精确打击,削弱敌军的力量。然后再过十几分钟,他们的五方正面突击分队就会倾巢而出,机降分队、伞降分队在空中拉开包围网,与两翼迂回攻击队一起对敌人形成合围之势。苍茫的大地上狼烟滚滚,那是装甲车和坦克扬起的沙尘,铁拳出击,豪情壮志,不破楼兰终不还。


  天网恢恢,恐怖分子插翅难逃。


  喻文州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叶修,剪裁得体的军装包裹着他精瘦而充满力量的身体。


  他们是在幕后指挥千军万马的最高指挥官,是军队的大脑,在无数次的模拟与实战的磨砺下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们分毫。肩上的责任重大,头上的军徽熠熠发光,他们的最细微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来决定性的影响,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已合作过无数次的两人,默契更是自然不必言说。


  准备好了?


  当然。


  喻文州微微一笑,咔嚓一响,手表指针刚好归零。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通讯。


  几秒钟后,此次行动的总司令叶修少将庄严的指令通过万千电流转换被一丝不差地传送到了每一个待命官兵耳中。


  鹰击长空,铁骑过境,新时代的军人手里变的是更先进的武器更高级的战略,不变的是难凉的热血与忠诚。


  “全军待命,和平使命联合军演实兵演练——正式开始!”


  如火盛夏,难挡你我锋芒。


  


 


END




注:部分内容参考了ccav的和平使命2014纪录片


最后痛哭一句这个paro太太太难写了QAQQQ查了好多资料还死皮赖脸扯着了读军校的同学问东问西还是觉得写成了一个四不像(她说她也不知道她不是学这个的…orz)gn我对不起你QA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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