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金钱豹先生和他的穿山甲

 从手机备忘录里翻出来了一篇旧稿......一个超蛇精病的动物世界,拯救一下咸鱼了一个多月的自己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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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例行在自己的领地进行巡视的金钱豹先生,今天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捡到了一只受伤的穿山甲。

金钱豹先生的名字叫做叶修,是生活在这座森林里为数不多的金钱豹之一。和所有同类一样,他有着一身华丽的花皮毛,全身布满了铜钱状的黑斑,有力的四肢使他敏捷而矫健,长长的尾巴则用来在奔跑时保持平衡。作为森林里的百兽之王,还是同类中的佼佼者,他有着一大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其他雄性金钱豹都不允许踏足。为了保证自己的领土完整,他每天清晨捕猎结束后都会像国王一般沿着自己所认定的边界巡视一圈,加固特有的气味标记,确认一切正常才会回巢休息。

作为一个天生的杀手,叶修通常会被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冠以冷漠嗜血的标签。然而今天这位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金钱豹先生一反常态地没有见死不救,而是将穿山甲带回了自己的据点。

彼时他原本正沿着自己的领地边缘进行例行的巡视,来源不明的血腥味指引着他在草丛里发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穿山甲。小家伙因为他的靠近而把自己紧紧缩成一个球,他把叶修当成了坏人,在这关头还依靠着本能想要保护自己,却只是徒劳,只能无助地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叶修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动物们临死前的挣扎他看过无数回,然而这回也不知道是心头哪根弦被轻轻拨动,再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旋紧,他笨拙地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尖利的指甲和门牙,慢慢将已经是半昏迷状态的穿山甲驼到自己背上。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连叶修自己都没想明白。

这只不知名的小穿山甲非常轻,叶修只觉得像是背上盖着一片树叶子,就连温度都是凉的。他一边走,穿山甲的长尾巴也随着他的动作蹭过他的肚皮,轻飘飘的,也痒痒的。刚才他已经检查过了,穿山甲的左后肢有一大片非常可怕的伤口,血肉模糊,似乎是被什么坚硬而锋利的东西撕裂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最后竟然到了无血无流的地步,还能看到里头白森森的骨头。

他边走边在心里叹气,这么严重的伤,如果没有认错的话,十有八九应该是来自人类猎人的捕兽夹造成的。

叶修将人驼回老巢安顿好了,自己又离开准备去给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找点药草回来,再顺便带点吃的。穿山甲的数量在这儿很稀少,由于生活方式的不同更是很少能碰见,见到了也不可能说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类神秘的物种。这只小穿山甲已经在这不长的一段路上彻底陷入了昏迷,一双小小的眼睛紧闭着,他受伤的左后肢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瑟缩着,似乎在昏迷中都还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叶修看得有点心疼,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食肉动物怎么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动物心疼。总而言之在这股来源复杂的心疼之下,他顶着八九点的太阳,搜集回了几颗野莓、几撮青草、还有一只倒霉的麻雀,因为金钱豹先生并不知道穿山甲平时都吃些什么。

昏睡中的穿山甲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弄,就好像捕猎结束后他尽情摆弄自己的猎物,想怎么大快朵颐就怎么来。但这次是不一样的,他手下是一个还有着呼吸的小生命,是他想要挽救、想要帮助的对象,所以动作也就放得格外的轻。叶修自己平日里也没少受小伤,稍微懂一点处理伤口的技巧,这时候倒是派上大用场了。他先用自己的唾液给创面进行杀菌消炎,寻回的那些药草则是自己先嚼碎嚼烂了,再一点点地敷涂在伤口上。小家伙的关节处应该是骨折了,他就地取材找来了一些树枝和树皮,又扯来一条柔韧的藤蔓勉强把伤处给固定住——不管怎么说,自己算是把人事给尽全了。

可就算伤口是包扎好了,这只穿山甲失血过多,又完全没有补充营养,他能幸运地撑过来吗?大自然的残酷每个活着的生命都对其有着极其深刻的感悟,叶修思来想去很是担心。他的家在一棵大榕树上,自从在这片森林定居以来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家,他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觅食一个人自己保护自己,这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和自己入睡,轻微不适应的同时又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绝大多数照顾人的技能都是第一次尝试,为了让穿山甲能睡得舒服一点,他特意衔来了新鲜的阔叶垫在身下,效果相当于一层薄薄的的毯子。他在眯上眼睛前又多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穿山甲背上光滑而微凉的鳞片。

穿山甲安安静静的,呼吸安稳,并没有醒来。

处理好一切之后叶修伸展四肢仰面躺倒在树杈上,一边思考着之前那个问题一边进入了梦乡。


2.

不知道是上天垂怜还是叶修的操心起了作用,金钱豹先生救下的这只穿山甲不仅活了下来,更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穿山甲的名字叫做喻文州,这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和它的主人一样与世无争,咬字软软的,读起来语调平平淡淡的。叶修说着这话的时候正在给小穿山甲换药,他用牙齿咬开了自己之前打得歪歪丑丑的绳结,固定用的树枝树皮随之散落下来。他担心直接用手会弄疼了喻文州,几番斟酌下找到了一个更温柔的方法,用舌头一点点地把已经失效的药草给舔干净,虽然舔得他满嘴都是苦味。喻文州侧躺在他身下一动不动,低垂着眸子一声不吭,只有偶尔急促的呼吸暗示着他的疼痛。伤口养了几天依旧狰狞,只不过是堪堪止了血,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叶修紧张地忙碌着,可以很清楚地将他所有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包括他紧咬的牙关和紧绷的肌肉,都在尽量控制着他自己抑制不住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想向疼痛示弱,还是向自己这样的陌生人,还是两者皆有。

叶修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低下头用脸去蹭了蹭穿山甲长长的吻尖。

那是金钱豹一族用来表示亲昵和安慰时所用的动作,大概的意思是:“已经没事了。”

喻文州张了张嘴,用一个颤颤巍巍可能还并不算一个拥抱的拥抱回应了他。

这只小穿山甲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粗略想象一下都能有个轮廓,喻文州自己的讲述更是证明了叶修之前的猜想:他正是因为在草丛里不小心误踩了人类猎人所放置的捕兽夹,他不愿在原地乖乖就范,为了逃跑不顾一切地剧烈挣扎,所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路跑了多远,他太害怕了,只想逃得越远越好,反正最后是跑到再也跑不动了,才一头栽了下去。

而他的父母他的同伴们,在这之前也全部死在猎人们的刀枪之下,现在整座森林就只剩下他这一只活着的穿山甲了。

叶修听着喻文州的故事突然回想起了一点往事,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好像是遇到过一只穿山甲的。穿山甲与其说是神秘,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数量太过稀少,所以才那么的不为人知。喻文州说话时总是轻言细语的,脸上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这让叶修联想到春天开在树下的金盏花,花瓣的触感也是一样的细嫩柔软。那天正是黄昏时分,昼伏夜出的金钱豹先生从睡梦中醒来不久,还带着一点没睡醒的慵懒。树上的视野开阔,抬眼便能看到漫天的醴色晚霞,和晚霞中归家的鸟群。喻文州的语气温和,连带着讲出的故事都少了几分血腥和残酷,然而其中的悲伤萦绕在空气中,越品便越发的浓烈。说者平静听者却暗暗心惊,叶修暗自惊讶,这小家伙看起来性子温顺,想不到骨子里也这么烈啊。不过……他们动物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了生存为了未来,对自己多狠心都可以。

他是这样,喻文州也是。

家有伤员需要照顾的日子还在继续。喻文州的脚受了伤,一个人没有办法下树,移动也很困难,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叶修去帮忙找吃的。穿山甲是性情温顺的杂食动物,他们的身形不大,背部像一座拱桥一样圆润地拱起,全身都被角质的坚硬鳞片所包裹,可以说是全副武装。至于生活习性方面他们擅长挖洞,也会爬树游泳,最喜欢的食物是蚁类和各类其他昆虫。可问题是叶修并没有技能能够弄到那些食物,他的四肢擅长奔跑却不适于挖洞,他的视觉更精于捕捉动态的猎物而不是藏在土壤之下蠕动的虫子,他的鼻子尽管灵敏,但白蚁的窝不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他完全找不到。

他是一个杀手,他最拿手的技巧都是用来撕裂猎物的喉咙的。

所以叶修带回来的食物十有八九并不在喻文州的日常菜单上,有时候是一只已经断了气的野兔,有时候还可能是翻了肚皮的河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采摘到的新鲜的野果,还有其他任何叶修认为穿山甲应该可以吃的东西。面对叶修废煞苦心却不尽人意的投喂,喻文州从来都不会抱怨,他会礼貌地道谢,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一点也不会浪费。他进食的姿势同样很优雅,和叶修的狼吞虎咽完全不同,仿佛对待的并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一份珍贵的馈赠。就算叶修和他说了很多次不用那么见外,举手之劳而已,可他依旧每天说着谢谢,边说边朝着叶修微笑。

是的,毕竟金钱豹们是在刀尖上走惯了的冷血杀手,友情和亲情的观念早已淡得找不见了,可这些天来叶修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虽然已经过半,却可能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每天傍晚叶修出门去捕猎,形单影只的他从来没有道别的习惯,但喻文州却会天天挥着手和他说再见,说一切顺利。他矫健地一步跳下树,肉厚的垫掌帮他缓冲了绝大多数的冲击力,他潇洒地一个转身,回头抬眼去看树上的喻文州。喻文州还不太站得起来,他微微吊着伤腿,努力从枝叶中探出尖脑袋来,他一边笑还一边向树下的叶修挥手,轻声说:“叶先生,我等你回来。”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叶修竟然生出了一种树上的那只穿山甲根本不是一个暂住的过客,而是自己的家人的错觉。他看着喻文州的眼睛,越来越惊觉自己捡回来的大概不是一只穿山甲了,而是一位贤惠的妻子,会每天在家中守候,等待自己的丈夫归家。

可他还没有谈过恋爱,连雌性金钱豹的手都还没牵过呢。

喻文州吃东西的速度非常慢,不慌不忙慢嚼细咽,他的舌头又细又长,进食的时候舌头从口中伸出,将食物吸吮到嘴中去,嘴巴几乎可以不张开。有时候叶修实在等不下去了,就会打个招呼先一步去见周公,再次醒来时喻文州一般都还在睡梦中,他一睁眼就能看到穿山甲蜷在自己的肚皮旁边,睡得安安静静呼吸绵长。他有时候也会思考,在夜色的掩护下等待着伏击机会的时候走神,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活一只穿山甲到底是图什么?图把别人养大了然后吃掉吗?可这并不可能。穿山甲身上的鳞片十分坚硬,连他们大型猫科动物都无法穿透,两类物种之间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金钱豹不吃穿山甲,可是如果不是为了吃,又是为了什么呢?

金钱豹先生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明白。

今天又是丰收的一天,光上半夜就有两次成功的捕猎行动,他掏了一窝鸟蛋,还捣了一家土拨鼠的老巢,虽然这几天他有点想念刚出生的小鹿的味道了,但鹿群一直把她们的孩子护得严,他暂时没有机会下手。叶修自己吃吃喝喝的同时当然也没有忘记家里的小病号,当他叼着兔子的半边身子披着晨光踏上归途的时候,熟悉的道路在脚下铺开。这条路他已经走了近十年,闭着眼睛就能走到头,在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他有意抬头,一下子就看到喻文州站在树干上。他笔直地站立着,背后的长尾巴轻轻晃了晃,又缓缓垂下来。

喻文州的目光柔软而清澈,眼里满是等待结束后的满足,他说:“欢迎回来,叶先生。”

叶修的观察力何其敏锐,眼神一下子就亮了,他甚至没来得及为那句“欢迎回来”而感动,而是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令他欣喜万分的重大变化上。他也顾不上嘴里的食物,激动地直接在下面就开喊:“喂文州!你能站起来了!”


3.

是的,喻文州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并且可以开始走动了。应该是叶修之前伤口处理得当的功劳,原先的伤处外观上没有留下很重的疤痕,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只穿山甲曾经受过那么严重的伤害。他开始自己做一些复建运动,比如说小幅度的跳跃、行走、跑动,然后就是不停地重复练习已经生疏了一个多月的挖掘技巧。一开始活动还只是在树上进行,后来范围逐渐慢慢扩大到树下,顾忌初愈的伤口还不能承受过大的冲击,叶修把他背下地,大榕树迷宫一般的地面根系提供了极好的锻炼场所。

重新回到地面对喻文州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穿山甲一般都会在地下建巢穴,基于强大的挖洞能力,他们的巢穴也是四通发达。一只成年穿山甲的巢穴弯弯曲曲总共可达十余米长,长长的窄道通向尽头处的卧室,他们还会特意将巢建在白蚁巢穴的旁边,这样冬季就有了一个“粮仓”。能够下地就意味着可以自己寻找食物了,喻文州会先在地上用鼻子仔细地嗅,穿山甲的嗅觉比金钱豹还要灵敏得多,确定好白蚁的方位,选好突破点便可以开始挖洞了。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但可以看出来技巧是熟悉的,勘查的准确性也非常好,一挖一个准。他前足的趾爪特别长,仿佛就是为了挖土而生,直到白蚁暴露在外,便凑进去用舌头舔舐着吃掉它们。

造物神的鬼斧神工,使得每种生命都有其怡然自得的生存方式。

眼见着喻文州一天天地越来越灵巧而独立,叶修打心眼高兴着,却又无可避免地失落着。他也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从小就断了七情六欲,可离别的伤感和难过来得简直叫个莫名其妙猝不及防。他的穿山甲再也不需要自己照顾了,再也不需要自己来帮忙换药,也不需要自己去帮忙找食物了,繁忙的日子突然一天天空闲了下来,就好像……就好像心里有块地方也空下来了似的。一个多月的相处,潜移默化间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他竟然不知不觉把喻文州当成了本应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伴侣般的角色。都怪喻文州给了自己太多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他想着,比如说早晚安,比如说聊着天度过的下午,比如说每天的“再见”,和“欢迎回来”。

他一次次给自己洗脑,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活一只穿山甲,不就是为了他能好好恢复,然后能独立生活吗?最初的目的顺利达到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心头的那一份不开心,到底又该如何解释呢。

所以问题好像又绕回到了开头,如果没有当时的一时脑热,现在的一切烦恼都会不复存在。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一个鬼使神差法,就去捡了一只路边的穿山甲回来了呢?

“文州啊,哥刚才想了想,除你之外,我好像就只遇到过一次你的同类。”

又是一个昏昏欲睡怎么也睡不醒的下午,太阳也是懒洋洋的,叶修把自己整个儿像摊大饼似的挂在枝头,肚子边是和自己以相同的姿势躺着的喻文州。喻文州倚着他的肚子,好奇地望着他,声音里都带上了笑意:“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很多年前的小时候了。”叶修回忆了一下,“小到我还没有离开母亲的时候,就在对面山头的林地上。那时候我们家住在那边,后来我成年了,一个人搬出来就到这儿来了。”

“那只穿山甲好像很怕我,我都还没靠近就缩成一个球,以为这样我就没法伤害他了。你们穿山甲也是挺有趣的,遇到啥事情都把自己团一团,但那时候我小不懂事啊,你猜猜我都做了什么?”

穿山甲保护自己确实很有一套,不过对象并不包括人类。当类似金钱豹狮子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试图去咬缩成一团的穿山甲时,他们会利用肌肉让鳞片进行切割运动,割破敌人的嘴巴,试图吃掉穿山甲的动物会被割成重伤。

现在想起来叶修也是很佩服十几年前的自己了:“我就推着那个球滚了起来,一圈还不够,我滚了两三圈,最后玩上瘾了,直接把他从山坡上给推下去了。”

两个人都笑了,特别是喻文州,第一次在叶修面前笑得如此不能自己,一边笑一边说早知道你有这样一段黑历史,就应该把你拉入黑名单。他们谁也没有提未来的事情,默契得仿佛从来就没有这件事发生,喻文州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可以自理了,他们晚上一同出来活动,喻文州的长尾巴在这时候派上了独特的用处。不同于叶修简单粗暴的正面突破,灵巧的一跃就轻轻松松落地,他会用尾巴倒吊着自己,然后再借助尾巴从半空中跳下来。他们会在岔路口分别,叶修去山谷的水源处寻找鹿群,喻文州则就在附近慢悠悠地嗅着自己的蚁窝。斗转星移,不变的是太阳每天都会按时升起,他们清晨不约而同地在岔路口碰面,然后一起回家洗洗睡。虽然目前为止喻文州没有一丝离开的迹象,相处也是一样的和谐融洽,但叶修总未雨绸缪地觉得,自己不应该抱有幻想,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叶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提前去探探口风,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山谷里的杜鹃花进入了盛开期,漫山遍野的花海,辛辛苦苦埋伏了一整晚,他在清晨时分低头舔食着花瓣上密密麻麻的露珠,无意间还蹭到了一点花蜜,入喉泛起丝丝甜蜜。花蜜甜在嘴里,心头又一次涌上一抹柔软的感觉。和喻文州相处得久了,叶修觉得自己似乎有被同化的倾向,好像变得越来越温柔了起来。他开始不愿意猎杀还在哺乳期的母兽,也不再愿意反复玩弄濒死的猎物,现在他更崇尚一口毙命,让嘴下的食物能死得痛快一点。他开始更多地怜悯,不过这种怜悯并不是指单纯的圣母型的善良,而是最大限度的在自己的需求之上减少受害者的痛苦。有人可能会觉得这种行为虚伪,这种说法毫无意义可言,可现实总是最好的证明,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那天叶修在溪流边喝水,收到了一只蜗牛的“早上好”的问候时,他差点吓了一跳。

这都是喻文州带给他的变化。他为此感到高兴,同时又感到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份改变的存在,越是证明了自己缺乏自信的现状。他和喻文州分开的日子,可能真的近在眼前了。

“叶先生今天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了吗?”

“好事?”叶修有些不明所以,“哪有什么好事?”

喻文州微微一笑,抬起爪子指了指:“你的背上,有几片花瓣呢。”

“啊……”

“可能是经过树丛的时候带上的吧。”叶修说着抖了抖身子,果真从背上掉下来了几片淡红色的花瓣,花瓣柔嫩鲜艳,让人不忍用力去抚摸,但他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看起来好像是蔷薇呢,叶先生今天是不是去过很漂亮的花丛?”喻文州笑着猜测。他在叶修之前先一步爬上树,极长的趾爪这次变成了固定用的钩子,姿势可能不那么飒爽利落,毕竟不是每一种生命都像金钱豹这样得天独厚,但光看实用性已经足够了。

叶修跟在后面也爬了上去,不怎么在意地挠了挠头:“大概吧,没怎么注意看,再说了我也不认识。”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喻文州没有再接话了。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清晨的薄雾悄悄散去,早起的喜鹊开始叽叽喳喳地吵架,而对夜行性的动物来说他们的生物钟是反的,阳光意味着休息,每天的睡觉时间到了。

森林热闹非凡,那些热闹都不属于他们。

“累了吗?早点休息吧。”

不管是金钱豹还是穿山甲都是极其爱干净的动物,每天回家前都会仔细清洁打理自己的身体,比如说叶修,每天在溪水边花在整理自己毛发的时间都在半个小时以上。叶修和喻文州对对方的这个习惯都非常满意,就算多了一个人,他们的家也一直是干净整洁的模样。叶修已经累得有些迷迷糊糊了,虽然没有饿肚子,但今天他追猎物追了好远的路,比平时要累上不少,他倒头躺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强忍着睡意没有闭眼。

喻文州一直蹲坐在那里,好像陷入了沉思。

“文州?”他轻轻喊了一声,有点困惑。

喻文州被他这一声吓得一惊,表情都是呆愣而不知所措的。穿山甲归根结底还是小动物,内心敏感而胆小,再加上常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一有风吹草动都会十分警惕。刚养伤那几天喻文州每天都会在睡梦中惊醒几次,醒了又不敢说话,这样下去哪里行,后来叶修把人揽在怀里睡觉这才好了点。此时这只穿山甲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他望着叶修,小心翼翼又踌躇着,那长长的一眼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里头包含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叶先生。”喻文州抿了抿嘴,最终只是唤他。

“叶先生,”他开口开得很艰难,“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叶修的心突然揪了起来,狠狠地拧着疼。


4.

“嘭!嘭!嘭!”

“哗——哗——”

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子弹划破空气产生令人窒息的尖锐巨响,早晨的静谧被打碎,翻动的树叶哗啦啦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战,好像连地面都在摇晃和震动。森林里的栖鸟争先恐后地振翅而起,发出慌张而惊惧的鸣叫声,它们惊慌失措地鼓动着翅膀,试图逃离潜伏在暗处的巨大危险。

是人类,是猎人带着他们的猎枪来了。

“不好,是猎人来了,我们快走!”

用最快速度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好,叶修看了喻文州一眼,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带人一起逃走。喻文州平时走路就慢慢吞吞的,跑也跑不快,自己再不帮一把肯定会出问题的。面对人类恶魔碾压性的实力他们动物没有正面对抗的资格,所能做的只能是逃,逃得越远越好。在这场令人绝望的猎杀中有些幸运的动物可以幸存,而有些行动力较弱的动物只能无助地惨死在枪口之下,数量越来越少,直至最后灭亡。

就比如说……穿山甲。

“还呆愣着干什么呢文州!快走啊!你和我一起走!”

“……”

“你什么都不说是什么意思?”叶修快要被气死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冒着火,而点火的那个人正是喻文州,竟然是平时最给自己省心的喻文州。到了这种十万火急的关头,生死时速之下反应越快生存的机会也就越大,刚才猎人朝天打的几枪只不过是在试探,是在引蛇出洞,他们在暗处而动物们在明处,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树下已经跑过了好几只狐狸,还有野兔和野猪也连滚带爬地逃得不见了踪影,他们再不走可就要晚了。可理应是最危险的喻文州,平日里走路慢悠悠的喻文州,却好像是最不急的那一个。

喻文州的目光远远地投向林中深处看不见的黑暗,回头开口说出的话语却石破天惊:“叶先生不要等我了,你快点先走吧,我不走了,他们是冲我来的。”

在叶修惊诧的那一瞬间愣神他说着竟然还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你……”

本来就已经急得直冒烟了,喻文州这样的举动不啻于火上浇油,叶修再次感到自己忍耐的底线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他实在搞不懂喻文州那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着什么,明明看着挺聪明。他也曾经面对过猎人的枪口,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人类到这座森林里来是为了掠夺什么他都能分析个所以然出来,除了最基本的食物用来果腹,再高级一点动物们的皮毛用来制作精美的大衣,还有一项很重要的需求不能忽视——他们想获得天然的药品,尽管他们认为有疗效的东西可能根本没那么神奇。

在人类的那一套医学理论里,穿山甲是可以用来入药的。

所以才可以解释为什么穿山甲的数量下降得那么厉害,不仅仅只是因为穿山甲慢吞吞的生活习性使他们难逃命运,更是因为人类其实是在有意有计划地进行对穿山甲的专项猎杀行动,他们注定插翅难逃。之前喻文州所受的伤肯定也是那群人干的,在巨大的金钱诱惑面前,人类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为,陷阱、捕兽夹、毒药、枪弹……上次能够逃脱只是万分之一的侥幸,这次不知满足的人类是要变本加厉地来真的了。

叶修想到这里,明晰了眼前的状况的同时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对他来说之前的一切可以不算,人类对穿山甲的暴行都可以一笔勾销,可现在喻文州可是他的穿山甲,是他辛辛苦苦救回来、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穿山甲,如果说初见时对这只小家伙只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惋惜和心疼,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尽管他们之间的差异从出生起就千差万别,他对喻文州的感情早已变得更加深厚而复杂。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穿山甲再受任何伤害。

“叶先生,他们是专门来找我的,只要抓到了我,他们达成了目的就会离开。”喻文州已经不忍再看叶修,还在继续坚持着自己那套理论,“我不能再让你们这些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了,你赶紧走吧,我是绝对不会……”

“喻文州你给我闭嘴!你是傻瓜吗?!”

叶修终于忍不住大吼了出来,虽然这样做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方向,但他觉得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喻文州拧巴的脑回路给掰回来:“你是傻吧?你以为人类真的会见好就收吗?!就算你自投罗网也没有任何用处,这座森林,这座森林早就伤痕累累了!你就算有心想牺牲也先好好想想值不值啊!”

喻文州望着他,似乎还想反驳:“可是至少……”

“至少什么啊!”有的时候就是应该软硬兼施,叶修狠狠教训了一下小穿山甲的脑袋,一个用力就将喻文州甩到了自己背上,“抓紧了啊文州!我们准备出发了!”

“1、2、3,走咯!”

风声,呼啦啦的风声灌入耳朵,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深海,深海中的漩涡和急流。叶修奋力地向前奔跑,他跨过坎破,越过荆棘,冲破了层层叠叠的树藤和灌木,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了一只拼尽全力的金钱豹。精壮强健的肌肉咯吱咯吱地作着响,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关节转动时的声音,那种感觉甚是奇妙,好像血液直接在体内沸腾、蒸发,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向前奔跑的力量。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活下去,能和穿山甲一起活下去。

他能感到小穿山甲紧紧地扒着自己的脊背,那人的头贴着自己的鬓毛,爪子抱着自己的脖子。他能感到那一具生命的脉搏和心跳,和温暖的体温一起,都让他更有动力,也更有成功逃出生天的自信。喻文州把他抱得是那么的用力,又好像收着最后一分力,叶修能感觉到,就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一根浮木,一束希望,他趋光而行,却又担心……

他的小穿山甲就是太温柔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跑了很久很久,风声一直没有停下,尽管有着毛发的保护,耳朵已经被无形的风刀割得有些痛了。路的前方正好是一条不宽的河,叶修想了想,纵身一跃跳了进去。河水湍急好在水深很浅,金钱豹的水性还不错,虽然他们并不常常游泳,但需要渡河的场合他们绝对不会畏缩,就好比此时此刻,他自己需要逃命,还需要保护一只穿山甲。

“这么远了,人类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叶修最终在一处高地停了下来,前方已经没有路了,人类要是真的追到了这里,他们就会陷入无路可退的困境。太阳高高挂在正空中,巨石之下是万丈深渊,大地像是被劈开了似的,在这里露出了巨大的伤口。

叶修兀自喘了几口气,长途奔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回过头,刚好望进喻文州清澈的眼睛里。

“可就算追上来了,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后悔。”喻文州定定地看着他笑,他似乎是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失败了。在这劫后余生的一刻,有谁还愿意压抑自己的激动呢?

“谢谢你,我……”

“你什么时候能少把谢谢挂在嘴边?以后你要不别叫喻文州了,要叫做‘谢谢你小朋友’。”叶修无奈地吐槽了一句,他将人轻轻放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喻文州的脑袋。在他下一秒扑过去的时候喻文州还像是欲拒还迎似地往后退了一下。不过叶修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紧紧地把自己的穿山甲拥在怀里,他去蹭着他的眼睛、他的吻尖、他的鳞片,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去表达自己的高兴和其他所有复杂的感情。穿山甲温顺地收起自己鳞片上的尖刺,让他能够好好的拥抱自己而不被伤到。风还在高处呼啸,抚过耳边却已经柔和了许多,世界安静而祥和,似乎都在温柔地看着他们温存。

危险暂时解除,虽然在出发之前叶修就有绝对的信心,自己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因为他是金钱豹,他是这座森林的王啊。

这么一闹下来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反正没有人追过来,两人往回走重新躲进了树林。刚才一路跑来没有意识到,叶修现在才发现自己下意识选择的逃跑路线竟然是往他最初的家的方向,怪不得这里怎么看怎么熟悉,原来就是小时候嬉戏的家园。果然只要是生命还是趋社会性的,无论什么时候第一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刚才和你一起奔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怎么,从小就这么生死逃亡过?你这日子过得也太心酸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大,叶修这时候竟然一下子就有心情玩笑了。

可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也不是,就是刚才抱着你的时候我超级紧张,所以我告诉自己要努力回忆一点开心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喻文州笑了笑,甚至没有发现叶修在调侃他,目光里全是回忆里柔软的神色,“然后我就想到,小时候还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经常抱着她的尾巴玩的。”

他们都不是孩子了,没有父母家人的庇护,更习惯了独自承受大自然的风吹雨打。可对温暖的向往深埋在每个人的灵魂,只有同样美好的东西才能唤醒那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美好——那是支持着他们活下去的勇气和源泉。

而现在,是来自另一颗心的力量找回了它们。

“话说,突然想起来了,你之前想问我什么事来着,我还不知道呢。”

他们在半山腰寻找到了一处水源,是叶修凭着记忆一路寻过去的,那处泉眼位置隐蔽,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了竟然一直没有枯竭。他剧烈运动过后渴得要命,喻文州也在惊吓过后急需休整,这泉水简直和救命似的。

所以满足饱了自己的肚子,就有余裕考虑考虑其他事情了。

“也不是什么事,我只是……”本来以为被突如其来的惊险意外所打断,这件事就不会再提起了,喻文州显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慌忙地低头,语言都有点组织不起来,“其实的话……其实当初我的本意只是想正式和你说声谢谢。”

叶修挑了挑眉,等着他往下说。

见叶修如此认真,喻文州敛了神色,语气也认真了起来:“你救下了我,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分享给我一个家……”他微微一笑,说得十分诚恳,“我很感激,同时也很愧疚没有东西来报答。”

但救命之恩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价的,就算堆成山的金银财宝也不可能完全等同两边的价值。

“我的伤已经好了很久了,我本来是想在正式道谢后就向你道别。我麻烦了你这么久……”喻文州越说越艰难,头也越低越下,“我贪恋着享受着你所给予的温暖,不应该再这么自私下去了。”

“是吗……”

叶修看着喻文州低落的样子,心头也像泡了黄连一样苦涩。本想着就此机会向喻文州提出要不要继续一起生活的想法,没想到竟然……谁能想到喻文州竟然比他准备得更早,这样一来,他再挽留再说什么似乎都是苍白无力的。

所以说,还是要结束了是吗。

“可就在刚才,我改变了想法。”

叶修垂着眼思索了半晌,却没发现喻文州眼里闪烁而过的狡黠光芒,就像是最亲密的人之间善意的捉弄和小玩笑。直到喻文州的下一句话将他从失落中拉回,眼前像炸了一箱子的烟花,噼里啪啦五彩斑斓。

喻文州在望着他微笑:“我现在有个不情之请,想冒昧地征求你的意见。”

“???”

“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同类,更别说亲人和朋友了。我就算走,也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所以,如果说……”

“如果说我想继续和你一起走下去,用我的一辈子来报答你,你愿意接受吗?”

好呀你个喻文州,小家伙这么鬼精,原来如此……原来自己都喻文州的演技给骗了吗?

殊途同归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可不管是谁想多了想过了,又是谁捉弄了谁,谁的心思被谁发现了又秘而不宣……我们最后唯一知道的是,金钱豹先生和他的穿山甲继续生活在一起,他们后来过得很幸福。

那天叶修是这样答应的,就差用眼神把穿山甲吞吃入腹:“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再好不过了。”

以后的时光,就让我们的金钱豹和他的穿山甲一起走过吧。


end


其实当初写的灵感来源weibo的这篇文章,里面有一个挺好玩的gif(lof这边对gif太不友好就不单独放过来啦),就是一只亚洲狮试图怼穿山甲,结果穿山甲duang地一下就秒变成一个球,狮子就无计可施了2333于是就有了金钱豹叶修和穿山甲喻文州的设想,感觉全篇都挺不知所云的,能看完的大概都是真爱了_(:з」∠)_

最后,穿山甲和金钱豹在我国都是保护动物,不要购买任何相关的动物制品哦,保护生物多样性人人有责(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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