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时光倒流三十年 01

点文5/5,我们一直致力于搞事情的辰渊 @辰渊_壬迩亡梓 点的叶喻红玫瑰梗,指定钢琴家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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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Prelude In C Sharp Minor, Op.3, No.2


寒风刮过正收获的土地,践踏了承载我梦想的田地,熟透的果子四处散落,落入尘土,等待着明日……或化作春泥,或生根发芽,为我那满满的悲伤祈福。


1.

叶修迈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出广州白云机场的时候,苍凉的太阳刚从头顶淡灰色的天穹缓缓滑下。

白天他从北京出发的时候,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北国正飘着鹅毛大雪,他裹着又重又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一个人在候机厅缩着脖子按手机。而三个小时后的现在,从云层之上跨越了黄河、长江,翻越了秦岭和太行山,在这个大陆最南边的陌生城市,叶修拉开外套的拉链,在暮色中随意地点燃了一支烟。

十二月的广州,空气潮湿温度微凉,对他这种怕冷得要命的北方人简直像得到了救赎。

到酒店放了行李,来接机的司机继续送他去饭店。晚上的饭局觥筹交错,看似宾主尽欢,实则并非如此,叶修将酒杯无奈地放到一边,再次抬手申明自己真的不能喝了。就算他刚才已经三番五次地推脱说自己酒量不好不喝酒,还是经不住对方人多,硬被热情的乙方代表灌了小半杯,现在酒精的劲头上来了,他被隐隐的头晕弄得有些难受。当然说自己酒量不好只是一个托词,他只是不想在工作的时候被酒精麻痹了头脑,以致于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酒过半巡有了三分醉意,脸颊悄悄爬上一片红晕,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挑了点喜欢的菜点夹进自己的碗里,一边用一只耳朵听着对方领导山南海北地吹牛侃天,从经济增长扯到生态环境,彷佛他才是那个手握至高权力的国家主席。已过而立之年的生活早已毫无新意,无非就是工作和家庭,叶修作为公司最著名的黄金单身狗还没有家庭这一项累赘,那就只剩下工作,他只不过是奉上级之命过来考察公司的项目而已。

包厢空气沉闷,他突然想出去透个气抽根烟了。

酒席上的话题一个接一个,男人们在饭桌上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对面领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对了叶经理啊,不知道你对古典音乐之流感不感兴趣啊?”

叶修本来还处在思维发散状态,被这么一点名便愣了愣,说还行啊,有些了解。

基于没多少人知道的历史原因,叶修至今对音乐仍保持着欣赏却又不咸不淡的态度。平时工作忙不会刻意去关注,但只要有机会的话他也不介意去尝试一下。

不是特别热忱也不讨厌,可以当作调剂,所以是还行。

对方顿时面露喜色,讨好似的解释说:“那正好正好,这几天不是有个挺有名的钢琴家来我们这里开音乐会嘛,我朋友刚好弄了张票,就在明天晚上,明天考察结束叶经理正好拿去看了吧。”

特别有名的……钢琴家?

“据说这票特别难弄抢得特别厉害,当时开票不多久就全部卖光咯。我朋友还是托熟人留的前排的票,叶经理你说你幸不幸运刚好赶上这一天了,绝对超值了哈哈哈……”

“这样啊,”叶修客气地笑了笑,“那还真是……”

商场上这种变相的贿赂和讨好早都是心照不宣的伎俩了,就像刚才叶修假意推脱说不胜酒力这种事都不能指责说是心脏,毕竟他这边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甲方,对方的姿态当然要做足做好。叶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对面眉飞色舞地吹嘘项目进展怎么怎么顺利前景又是怎么怎么好,有点头疼地皱了皱眉头,今天这场酒席吃到现在,他是真有点快撑不下去了。他个人是不怎么感冒这些在他看来根本没必要的“礼物”的,工作做到位了比送千千万礼品要有效得多,也懒得他去费神费口舌。然而人家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拂了别人的好心人情,叶修一边道谢一边拿过票定睛一看,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拉赫玛尼诺夫回忆录——喻文州钢琴独奏音乐会

白纸黑字上一笔一划印得清清楚楚,那名字略微有些熟悉,他竟然真的有点印象。

 

喻文州是谁?这个名字不仅在小众的严肃音乐界如雷贯耳,也不时在报端惊艳着普通群众的眼球。旅欧青年钢琴演奏家喻文州,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年少便展现出傲人的钢琴天赋,曾以全额奖学金考入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天才学校,本科同样毕业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钢琴演奏专业。他的演奏涉猎作品十分广泛,能力全面,硕士生涯转投莫斯科音乐学院,在此对俄系钢琴作品进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和独特探索。二十二岁那年凭借一首肖邦第一叙事曲夺得当年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成为第二位在肖赛夺魁的中国人,演奏家之路也正式开启,著名钢琴教头阿尔瓦迪评价他“带给人直击心灵的悲恸”。他的演出足迹遍布全球,广受业内好评……

这些看似丝毫不带感情的叙述性报道,单薄的文字根本无法展现喻文州作为一名钢琴家在琴键上的魅力和风采,也无法让外行人如叶修体会到哪怕半分内心上的触动。除此之外,其他五花八门的八卦小报关注的重点却早已脱离了钢琴这个领域本身——喻文州虽然生得一副人见人爱的好皮相,脾气温和女粉丝无数,这些年来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

所以最后有执笔人以十分严肃的口吻断言,喻文州旅欧多年,受了不少欧美文化的熏陶,肯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今天的工作进行得并不是特别顺利。早上一出门的时候天昏昏沉沉,阴得厉害,不过多久便开始下雨。南方的雨点温吞,细细密密的,说大不大,说小又足够沾湿衣服头发,令叶修这个北方人着实有点不习惯。上午去工厂考察,对方的负责人倒是尽心尽力,但实际情况并不很尽如人意,叶修一路看下来,不客气地指出了几个明显的问题。当然中餐不免又是一场拉锯战,等他从冗长的酒席勉强逃脱回宾馆补了个觉,再拉开窗帘的时候这场雨竟然还不见停。

斑驳的雨滴在玻璃上蠕动,模糊了这座城市的钢筋铁骨。

有时候还真特别佩服新闻工作者的脑洞,也就他们和无耻的政治家每天耍嘴皮子也没人管,叶修看着手机上搜出来的各类新闻报道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就污蔑别人是同性恋,信口张河为了点击率连良心都不要了。宽大的屏幕上喻文州怀抱着一捧鲜花笑意温和,一双上翘的桃花眼定格在最完美的模样,多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当然如果要叶修拍着胸脯说自己有没有良心他倒不好说,每逢谈合同一定锱铢必较一点油水也不愿让的是他,看似漫不经心但检查起工作来连标点都不放过的也是他,可他再怎么黑心,也不会在完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指着别人的脑袋张口鉴定别人的性向。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自己也是个同性恋。

他昨天刚又拒绝了一位刚来公司的小女生小心翼翼的试探,先是敏锐地发觉了别人姑娘的目的并无情戳穿,然后又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这么多年面对爱情一直走的都是“与其暧昧不明不如开诚布公”的路线,一番话下来羞得小姑娘咬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现在的问题暂时并不在于喻文州的性取向问题,也不在于叶修自己的性取向问题,而在于——他要迟到了。

晚高峰堵车,每座城市在每天的特定时间段都会发生的固定节目,宛如一种默认和习惯,大江南北并没有什么区别。

窗外鸣笛声此起彼伏,大车小车挤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活像一盒沙丁鱼罐头。拥挤不堪的车流一动不动,不知道会堵到什么时候,漫长的时间被无限扩大拉长,没有尽头也没有终点。

让人既无奈,却又气不起来。

等叶修紧赶慢赶终于赶到音乐厅的时候,都已经是七点四十多了。


2.

工作人员守在门口,告诉他音乐会已经开始了,非常抱歉只有当曲目的间隙才能让他进去。叶修很理解地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刚才走得太快气都还有点没喘匀,现在正好靠墙上休息平复一下呼吸。 

才跑了几百米路就累成这样,他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狼狈,感觉人一旦年过三十,身体真的是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至少在叶修的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十年前才会有的冲动了。

工作人员见他来得急,等着也没什么事做,好心地提醒他要不要先拿张节目单看一看。叶修道了谢,慢慢走回大厅,这里他是第一次来,上下左右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刚才他果然是什么都没有顾上。高大的正门大厅宽敞明亮,透明的玻璃幕墙打碎了灯光,而在灯光下的是一幅极其显眼的黑白海报,画面也极其简单,一个年轻男人身形孑然,手扶钢琴侧身而立,似乎是个沉思的模样。他仰头望着这张海报,目光黏在上面好半天没有离开。

不用想也知道,是喻文州。

海报上还有这样一句话:“与拉赫玛尼诺夫最为接近的灵魂,在家乡演绎拉赫玛尼诺夫的乡愁。”

叶修记起来自己好像就是在好几年前喻文州肖赛获奖的时候在新闻上第一次见到他的名字的。那时候他一边手扒拉了一口饭,另一只手点开新闻首页扫了一眼头条标题,只觉得这个名字意外的好听,斯斯文文的,一看就很有音乐家的气质——但也就止步于这个“名字好听”的印象了。这点微小的好感和好奇心还不足以让每天看电脑看得眼睛疼的叶实习生再多花费两三分钟点开标题进去看看,毕竟那时候他刚入职日子过得兵荒马乱,一个吃午餐的间隙争分夺秒还来不及,没有那么多可以浪费。

可昨天一听到这个名字,他一下子就联想起了当时的细节,就连那天阳光的温度都被发掘与打捞,栩栩如生得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

当叶修拿了节目单回去,刚好一曲结束,工作人员热情而友好地把他带了进去,并祝他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的座位在一楼大厅靠左边的位置,对于钢琴音乐会来说确实是最佳区间了,在一片黑暗中,叶修艰难地穿过几个邻座的观众,一边走还不忘一边道歉。等他终于落座坐好,抬眼望去,灯光渐次亮起,刚好看见喻文州又一次在掌声中走上舞台,他在前方站定,一手扶着钢琴一边深深向观众行礼。

如同一只姿态矜持的天鹅高傲地展示自己美丽的灵魂,然而不一样的是,他看起来优雅高贵,却又真诚。

叶修也跟着周围的人拍了几下巴掌,好奇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喻文州的动作晃动。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皮肤是白色的;他的礼服外套是黑色的,衬衣是白色的;他的左手触碰到的琴键是黑色的,而其他的是白色的。

黑色的白色的,黑是黑,白是白,仿佛全世界就只有这两种颜色。

这是一个纯粹到黑白分明的人。

在鞠躬过后,掌声渐息,喻文州转身在钢琴凳上落座,解开了外套的那一粒扣子。袖口处的袖扣随着细微的动作晃动了两下,在暖黄色的射灯下反射着宝石般的光芒。

那也是纯黑色的。

叶修一时望着出了神。

不同的演奏家有着不同的演出习惯。对于钢琴家们来说,有的人手一摸上琴就能马上开始演奏,而还有另外一些人,总要静静地多坐上那么半分钟来慢慢准备和酝酿情绪。当然这两种方式并没有高低好坏之分,全凭个人喜好与习惯,对喻文州来说,他应该明显属于后者。

此时的他安静得宛如一尊雕像,宛如与面前的钢琴浑然一体。他低垂的眼眸微微颤动着,晦涩难明,从叶修的视角看过去并不能完全看清。

十几秒,或是二十几秒,这段没有明确终点的寂静激起了他的期待与紧张,让他有点想做点什么来缓解这种莫名的冲动。他靠回椅背换了一个更为舒服一点的姿势,重新打开节目单,回头又看了一眼第二首曲目的名字。

拉赫玛尼诺夫,升c小调前奏曲。

他刚在心里默默念完这个名字,耳边猛地一声惊雷乍响,瞬间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到台上。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独特的仪式感,喻文州以一种庄严而肃穆的姿态奏响了第一个和弦,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低音区的和弦,声音是庄重有力的,回响是低沉而深重的,苍劲得如同悬崖峭壁上的青松。喻文州把这三个音控制得很慢,似乎是前一个音开始消散时才接着按下下一个音,严谨的和声创造出厚重的音响氛围,威严的音符在耳边嗡嗡回响,就像……就像是荒山古寺里一下下的暮钟声,余音不绝。

拉赫玛尼诺夫的升c小调前奏曲,还有一个特别形象的名字,叫做“丧钟”。

教堂里大大小小此起彼伏的钟声、清晨虔诚的信徒们祷告的颂歌,成群的白鸽掠过教堂的尖顶……这是作曲家从克林姆林宫的钟声中获得的灵感,片片余响进而贯穿了他的整个青少年时代。一声声悠扬而神圣的钟声,彷佛一声声无法拒绝的召唤,将听众拽回到那个动荡的年代,去感受那个年代人们的彷徨与挣扎。

就连只是看一眼都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极轻的高音凄切而不安,像极了一只失去了方向的鸟儿,在黑暗中摇摆不定,由慢渐快愈发愈焦灼绝望。低音和时隐时现的高音交替出现,如同抑制不住的呻吟和痛苦,内心的挣扎活生生地暴露在外无法忍受,熔岩在水下沸腾,却好像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压抑着这一切。

斗争不过,也逃脱不了。

原来钟声只是一种隐喻而已,它象征着高高在上的命运。

杂乱的音符在此处停滞了那么一瞬,喻文州的手指一顿,然而下一秒,更加坚定有力、力度更大的反抗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迷茫的人还在摸索,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汹涌澎湃的波涛勇敢无畏地拍击着海岸线,巨钟在撞击下摇晃不停愤怒地嚎叫。那声音决绝、悲愤而又激荡,连空气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震颤。那是一种无懈可击的巨大力量,大到足以打破最坚硬的外壳,穿透最顽强的心理防线,直至灵魂。

只是再狂怒的风暴也有平息的时刻,钟声悠悠也会渐次沉寂,在爆发过后乐曲整体渐慢渐弱,像是遥远的回音在耳边萦绕,久久不能平静,更无法释怀。喻文州低着头,他的背挺得很直,双脚一侧踩着踏板,另一侧向内屈收起,内敛的坐姿可能会令人不禁联想到类似端庄这样的词,却又会在下一秒觉得这个词不应该去形容一个男性。光影摇曳,最后一个音的尾音早已消散,彻底的寂静,还是寂静。

世界鸦雀无声。

喻文州终于站起身,再次向台下深深鞠躬。观众用雷鸣般的掌声回报他。

叶修也拍着巴掌,他从来不会吝惜自己的掌声,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情不自禁地用掌声赞美一个人了,喻文州确实值得。他好像也有点明白,那些所谓的评论家们的评价从何而来,他们并没有看错。

虽然他暂时还不了解拉赫玛尼诺夫,但从此刻开始他已经在以琴声为切入点来窥见喻文州这个人。

这个人确实拥有着能令人感到悲伤的奇妙灵魂。


3.

一夜过去,缠缠绵绵的雨竟然停了。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雨过天晴,几抹淡淡的残云随意地涂抹在远处淡蓝色的地平线。然而毕竟寒冬腊月,太阳和摆设没什么两样,挂在天上像一杯温温吞吞的凉白开,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昨日下雨的潮气还没完全散去,不时一阵阵带着湿气的风刮来,令人不禁升起丝丝凉意。

就算是大陆最南方,那也是冬天啊。

叶修难得睡了一个懒觉,昨天是周五,刚好周末不急着回去,公司给他订的机票是下午的。自然醒后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查看早间新闻,现在的手机都太智能了,大概是人换了地方所以新闻推送也跟着入乡随俗,推送的都是广东省内的要事,而其中摆在第一排标题便是“时隔二十年首次回乡著名钢琴家喻文州广州音乐会圆满成功”。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点开了标题。

 

20xx年12月27日,著名旅欧钢琴家喻文州在广州市星海音乐厅成功举办独奏音乐会,完美演绎了晚期浪漫主义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多首作品……

在音乐会后记者有幸对喻文州进行了简短的采访,谈到这次回乡有什么感想,喻文州非常动情地告诉我们:“小时候因为学琴的原因我很早就离开了家乡,但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这里。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非常高兴这座城市既还保留着我记忆中的模样,也在不断发展中变得更繁华更美好。这次音乐会对我来说是梦幻般的,很感谢家乡人民对我的热情与支持……”

 

虽然时间表很充裕,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任务可以葛优瘫的。来之前表妹苏沐橙就三番五次地强调好不容易来一次,要他带点当地特产回去,也算没白跑一趟。叶修当时还一脸不在意,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们大北京皇城什么东西没有,干嘛要大老远背东西回来。

这就是叶修哥你不对了,橘子都生在淮南为橘生在淮北为枳呢,北京广州隔着黄河长江,该变的早就变味了。

冤枉啊,这难道也是我的锅?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男人和女人斗是斗不过的,和比你小的女孩子斗嘴难度等级是困难模式,再加上那个女孩子还是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妹妹的话,几乎就没有胜利的可能了。

所以现在叶修正漫无目的地在最近的一个商业区闲晃,努力试图不交白卷。

周末的商场人来人往,难得的好天气,又逢月底年关,本地人也都出来透透气顺便给家里添置食物和各种用品,叶修一个大男人在人群中穿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超市里东西琳琅满目,前后的大妈大爷用他几乎听不懂的粤语七嘴八舌地闲聊,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晃得人眼花,他快刀斩乱麻似的凭眼缘挑了一些不同口味的老婆饼鸡仔饼这一类的吃食,自己掂量了一下,觉得算是勉强及格可以跑路了。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对天生对逛街买东西不感冒的男人们来说,把他们按在商场里比逼他们去搬砖都还要累。叶修提着大包小包结账出来,在收银台的时候因为一口京腔得到了收银小妹额外的注目,不过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他继续面不改色用家乡话和别人的蹩脚普通话鸡同鸭讲,也不管别人听懂了多少,一出门便直奔旁边的咖啡店而去。

不行了不行了,老人家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大早上店里空荡荡的,人还很少,只有几个顾客稀稀拉拉地坐在角落。店里回荡着不知名的歌曲,叶修猜测应该是首情歌,旋律简单不复杂,清澈柔和的女声轻轻哼唱,句尾的叹息像是在沉思,又有点像是在怀念,淡淡的忧伤萦绕其上。

大概是因为音乐之间的共感太过容易,听着听着,他就又想起昨天晚上了。承蒙那位不知名的工作人员的祝福,那的确是个愉快而美好的夜晚。

昨晚喻文州后来还弹了好几首曲子,节目单他没舍得丢,现在都还在公文包里好好地夹着。三首音画练习曲,主题不一样情绪也有所不同,是用旋律来作绘画表现;下半场的科雷利主题变奏曲,据说是技巧和主题都十分艰深的一首曲子,光看喻文州那繁忙的双手就能窥见一斑……然而整晚下来,也许是受第一印象的影响太深了,他还是觉得那首升c小调前奏曲是最好听的,或者说,是使他触动最深的。

如果说你听完一首曲子之后如同北风过境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么那个演奏家绝对是失败的,但毫无疑问,喻文州是属于成功的那一小部分人。那位名叫拉赫玛尼诺夫的作曲家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写下了这首曲子叶修不得而知,但喻文州作为一个传递者和演绎者,把其中深沉的情感酝酿、发酵、升华……就像醇香的老窖,时间沉淀出了浓烈而刺激的味道,所以一口下去马上就能辣出眼泪来。

他必须承认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转眼一杯热拿铁就只剩下小半杯,叶修抬眼四处看了看,前台播放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周围静悄悄的。他的目光在四周仅有的几个顾客中扫过,本来还挺随意的,几秒之后突然一怔,在对面角落靠窗一个背对着的背影上停下来不动了。

这个身影他莫名的感到熟悉。

他又仔细看了几眼,将记忆中的影像做着对比与拼贴,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看似极其荒诞的推测。心跳隐隐有些加快,似乎也在为这个大胆放飞的猜测推波助澜,叶修稍微犹豫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甚至劝说自己肯定是眼花了,不过马上好奇心便胜过了顾虑,他拿起剩下的半杯拿铁往那边走了过去。

伪装还是要做的,他的脚步平稳,左右张望着,像一个新来的客人在寻找一个心仪的位置。他走到那个身影后方然后越过,像是要在邻桌坐下一样,故意轻轻侧了侧身。

啪嗒。

“啊抱歉……对不起。”

叶修慌忙向那人道歉,马上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属书签。那是一枚银色的书签,被做成了一片树叶的形状,叶脉繁复而优雅。

“没事……”

那人从书本中回神,很包容地表示没关系。叶修起身把书签递还过去,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他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呼吸也随之一滞。

“你是……喻……?”

时间像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了几秒。叶修没有动,喻文州也没有动,他的眼里变化翻腾了好几种情绪,怔愣的、惊讶的、无措的……最后一切涌动在那双纯黑色的眸子里平静下来,时间线重新开始走动,喻文州无声地轻笑了一下,抬起右手食指虚压在嘴边,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嘘——”的口型。

叶修心里头一下子就乐了。

 

目前的状况虽然挺诡异,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问题。

其实叶修很不明白,一个当地著名公众人物,这么一个大活人一个人在商业区的咖啡店里看书,心怎么就这么大,也不怕粉丝追杀堵截——好吧,就算他有做一丢丢防护措施,带了一副黑框眼镜。

可那简直和空气没啥两样,还不如直接没有。

很多艺术家都完全不把自己当公众人物,上街闲逛随随意意像普通小市民,只不过那时的叶修头次听闻还不太习惯。喻文州今天里面穿了一件休闲的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中长款的深色风衣,扣子随便敞开着,显得整个人都很年轻,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年轻的大学生。

走近这样的喻文州,脱离了舞台,形象好像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许多。

勉强算是打过招呼,叶修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个转身就在喻文州对面坐了下来。虽然刚才喻文州已经用手势表示过了,但叶修理解为只是不要声张而已,人来都来了,招呼都打了,机会难得说不定仅此一次,不说几句话说得过去吗?

于是他死皮赖脸地和喻文州对上了,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你认识我?”

“那是当然,昨天我还去看了你的音乐会呢。”

“啊……真的吗?我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在你之前都没有人认出我。”

对面喻文州的眼睛亮了亮。一般来说明星们早就厌倦了聚光灯下的生活,私下遇到自己的粉丝或是认识自己的陌生人都会避之不及,然而眼前的喻文州不仅没有被吓到,相反似乎还有点纯真而好奇的神色在里面。他手里还摊着那本书,书签被夹进了打开的那一页,叶修用余光扫了一眼,但根本看不清内容,只好暂时作罢:“真的啊,”他说着冲对方笑了笑,语气难得认真,“虽然我是个外行人吧,但我觉得你弹得很好,我很喜欢,真心的。”

“是吗?”喻文州微微瞪大了眼睛,短暂的惊讶过后展开了一个柔和的笑容,“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

喻文州的语气既真诚又郑重,搞得叶修滑头惯了都有点不适应。这样普通又没有新意的恭维,任何一个见到喻文州本人的人大概都会说同样的话,不管是实话还是客套,喻文州从小音乐事业看起来顺风顺水,都应该早就听腻了才对。可他刚才也才猛然发现,自己绞尽脑汁这样那样才有了和喻文州说话的机会,真正想说的好像也就是“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和“我很喜欢”而已。他对喻文州了解得太少了,对音乐了解得也太少了,他们暂时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尽管是离得如此之近。

就算他自知自己是真心,从话语中又能流露几分,可喻文州眼里的那一抹欣喜他并不觉得是骗人。

真是有趣。

两人相视一笑,话题到了这里稍微停顿了一瞬。不过幸好他们都是那种很会说话艺术的人,一颦一笑之间就能不动声色地将谈话另起一个头,再默契地推动下去,不管是谈论这几天淫雨霏霏的天气,还是昨晚经历过的堵车和音乐厅里百态的人群。“不好意思,”喻文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主动凑近了一点,稍稍又压低了声音,“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好吗?我这几年回国的次数不多不太清楚情况,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很抱歉。”

喻文州笑得很不好意思,估计是真的有些顾虑。叶修看得心头一动,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先答应了:“没问题啊,你放心我不会说的。”结果刚答应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于是为了稍微找点补他促狭一笑,得寸进尺地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不过你有封口费给我吗?”

“……啊?”

喻文州脸上转瞬而逝一抹茫然,随即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他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得整个人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和第一次那种礼貌的微笑不一样,他嘴角的弧度大了一些,眼里的笑意也更多了几分真实感。他眨了眨眼睛,对叶修狮子大开口的行径竟然没有任何异议:“有的,当然有,如果你想要的话。”

 

喻文州的那本书最后被叶修带上了回北京的飞机,连同那枚树叶书签一起,他在飞机上读了几页,又因为疲倦而沉沉睡去。

此时它正静静地躺在公文包里。

暗红色的书皮,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在弹琴,翻开封面,扉页的空白上赫然是喻文州的签名。

给叶修:很高兴与你相遇,祝工作顺利。

                                               你的朋友喻文州

 

那位弹琴的老人正是拉赫玛尼诺夫。



tbc


注:打*的段落来自bbc纪录片《悲歌:拉赫玛尼诺夫回忆录》,后面几章还会又些许这样的段落我就不再特别说明了。个人觉得这个纪录片做的非常好非常值得一看,不过全程都比较压抑和致郁...被虐到了真不是我的锅_(:з」∠)_

  

  

下文: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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